白炽灯下,店里零星几个客人,沉默的脚步声在响。
酒精烧得脑袋又疼又热,但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在周烟浅睁大眼睛颤动瞳孔的短短几秒里。连晚的头脑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有些懊恼,又有些别样的痛快。
穿多穿少其实没有什么要紧。
这本来就是她的自由。
连晚是知道这一点的。甚至,她还知道更多的一些,譬如女权,譬如平权,譬如日新月异的潮流和政治,这些不同于平川镇的死寂漫长,在热腾腾里带着尖刺的东西,都是城里流行的话题。
连晚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好。但也明白书本之外,平川镇之外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更别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就算是远离繁华,都市中的热点话题和生活习惯也在渐渐影响着这个小镇。
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精彩纷呈的人生。
但连晚知晓这些,又要抛掉这些。这些话题带来的彻悟并不能给她带来一毛钱的进账。就像这么些年来她总是一个人,驾驶车子走在路上,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渐渐暴躁和麻木的心情。
只是明了的愚昧和甘之如殆的落后对比,前者装模作样的罪责好像要更重一些。
什么是皮鞭,取决于谁是羊群。连晚晕晕乎乎地想起今天晚上那些男人的笑声和言语,还有坐落在这些男人堆里的自己。愤怒平静下来,像火焰燃烧过后的余烬,冷的,浸透她的后背。
她盯着女人颤动的眼瞳,像是隔着一片幽黑的湖泊与她自己对视。
她赌气般地想: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里的司机,孤身一人,没有钱,没有文化,没有理想,没有勇气,在男人堆里几乎要变成一个男人。这些虚无缥缈的词汇正像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她们两本来就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就像现在,她即刻要把她惹生气。
连晚这样想着,等着她的怒火,等着她的奚落,甚至于蔑视,像凡人等待神灵的罪罚,可女人只是愣了一瞬,长睫一颤,像是很快释怀了什么一样,抬起一只手。
碰碰她的脸,又用指腹摸她发烫的耳垂,力度轻而缓,慢声问:
“那你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心头像是有一块重石落地。连晚不自觉张嘴辩解:“我……”
白而细的手指往回收,轻轻按住连晚干燥的唇。恰似暗夜中蛊惑人心的妖精,那张纤薄的红唇一张一合:
“你现在喝醉了。回去好好想。这几天不许再过来,想清楚了再来。”
口吻活像诱哄。
手指收回去了,连带着单薄的衣襟微微掀动,遮住晃人的一线风致。
“…我不知道。”连晚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
女人却不再看她。
见她俩都沉默。后头有人讨巧地挤上来,递上泡面巧克力扫码,手肘把连晚杵得生疼。连晚没好气地横过去一眼,对方却没理她,只顾着跟周烟浅寒暄说话,说得没完没了。
“午餐肉是么……下次给你进点儿……”
“是么,我喜欢加火腿肠,不吃午餐肉……”
连晚维持着那个被推开的姿势,眼巴巴看了好一会,看周烟浅真的没有再理她的意思,才讷讷地转过身。从走到门口,再推开门出去的过程中,她用尽了全力去感受背后的目光,却什么也没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