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做完心理建设后,周始的这声‘妈’叫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王诠胜勉强感到满意,“一回生二回熟。周始,你以后多叫叫就习惯了。”
周始无奈,“我尽量吧。”
然而王诠胜是感到满意了,王诠胜的妈妈陈淑惠却并没有感到满意。陈淑惠眉头越皱越紧,“诠胜,你是不是不想喊我妈啊?你是在怪我吗?”
周始感觉心头一沉,不禁皱起了眉,“您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我没有怪您。”
陈淑惠叹了口气,“怎么又‘您’起来了?这样显得我们好像很生疏。”
周始闻言反问道,“我们不生疏吗?”
“。。。。。。啊,这样。”陈淑惠眼睛里流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嗓音也不由自主地有点发颤,“也是,我确实没怎么陪过你,你跟我生疏也是应该的。可是诠胜,妈妈是医生,你得理解妈妈,很多病人都需要妈妈、都离不开妈妈,你也是知道的啊。”
周始忍耐着王诠胜传递给他的沉郁难过的情绪,淡声道,“我知道,我也理解。所以我从来没有指责过你不是么?”
陈淑惠无言以对,一时间只知道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让她突然感到有点陌生的少年。
眼前这个叫王诠胜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身高比她高出一个头即将成人不说,思想也开始趋于叛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随手扔给他一盒新买的玩具就能随便打发掉的乖小孩,竟然都学会诘问她了。
倾泻而下的暖黄色灯光温软地将他线条柔和的白皙面孔染上一层薄薄的暖色柔光,可他看向她的黑色眼瞳里,却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明亮。
“你、诠胜你这是在怪我么?”陈淑惠抬起恍惚的眼睛,嗓音轻不可闻,“你这不就是正在用眼神指责我么。”
周始快要被王诠胜心里那汹涌如潮的难过给淹没了。他竭力保持平静,道,“我没有指责您。您想多了。”
陈淑惠并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你对我不满,想要指责我也是应该的。诠胜,对不起,妈妈工作忙,没有办法经常陪在你身边。可不陪在你身边,这也并不意味着妈妈就不爱你啊。”
她倏然低下头,拿手捂住了眼睛,“诠胜,你知道妈妈很不容易的。当年意外有了你,如果当时选择打掉的话,我就可以在五年的住院医师训练期结束后直接转为主治医师,但我没有选择打掉,妈妈决定把你生下来。就是这个决定,直接导致我本来只需要五年的住院医师生涯硬生生地被拖成了八年。诠胜啊,妈妈拼了命都想要成为一名好医生,但为了你,妈妈甚至差点直接就断送掉了医生的职业生涯,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啊。妈妈在你出生前就为你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妈妈其实真的很爱很爱你的。诠胜,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讲完这些,陈淑惠的指缝里渗出了透明的眼泪。
听完这番充满了自我牺牲的话,周始的心里不仅没有产生王诠胜的妈妈真的很爱王诠胜的被爱感,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如果王诠胜不出生的话,那么她的人生一定会远比现在更好更精彩的愧疚自责感。
当然了,这种强烈的愧疚自责感全部都来源于真正的王诠胜本人。
周始被这种沉重的愧疚感压得喘不上气,明明没有被海水淹没口鼻,恍然间他却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之前从王诠胜身体里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所感到的窒息感。
生下王诠胜导致她的医生职业生涯险些被断送,这不是王诠胜的错,是母职惩罚的错、是让她意外怀孕的王诠胜父亲的错、是整个医疗行业性别不平等的错、是有待进步的社会施加在女性身上压力的错,唯独不是王诠胜的错。
但王诠胜的妈妈,却误以为这一切都是生下王诠胜这件事情本身的错。
而王诠胜也因为她的误以为,便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他的错、以为他从生下来就犯了滔天大罪。
王诠胜心里的自我厌弃感太强了,强到周始险些误以为自己现在不是站在明亮的室内灯光下,而是浸在冰冷的海水坟墓里。
就在周始担心王诠胜会不会心碎综合症突然发作导致他晕过去的时候,王诠胜突然开口了,“周始,你帮我问她一下,问她是不是、是不是要是没有生我就好了。”
周始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遵循了王诠胜的意思,开口问出了王诠胜本人一直想问但是却一直没能问出口的话,“对您来说,是不是要是没有生我就好了?”
陈淑惠闻言表情瞬间空白,再接着,泪如雨下。
“我、我、妈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需要回医院一趟。”她伸手重重地擦了两把脸上的泪水,而后盈着泪眼朝面前的儿子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微笑,“诠胜,你乖乖在家,记得早睡早起,还有,嗯、还有就是明天早上上学别迟到。妈走了。”
说完陈淑惠转身就走,步伐踉跄得像是在慌逃。
周始抬高了声音说道,“您慢点,小心别摔着。”
陈淑惠闻言步伐顿时更快了些,台阶一脚一脚地接连着往下踩,“没、没事,我就是得赶快走,不然病人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直到窗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周始这才突然想起来王诠胜的妈妈忘了说她刚才敲房门想要说的事了。
不过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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