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递信的这一阵功夫,她嘴里竟也不忘恨恨不平:“那孽障……倒行逆施,兴兵征伐,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会碰了钉子!这不是就在辽西啃了一嘴泥么?奴婢只偷偷出去这一趟,也晓得,背后议论这事的人大有人在。”
“从前,只知他残暴不仁,还当他对那女子有几分情意,为此空置后宫,迟迟不娶。可谁能想到——他亦是个恬不知耻、毫不知羞之人!平西王死在上京,他与那位王姬的婚约早已遭人唾弃做不得数,如今,王姬招婿于天下,他却还遣人前去刺杀,留书一封,极尽挑衅……挑逗之能事,这等行径,与登徒子何异?!”
什么【昔我之妻,今甚眷之】。
什么【乐极何欢,不思故土】。
简直放浪形骸,不堪入目!
“王姬不堪受辱,险些自绝,幸而被及时发现,这才勉强救了下来,事后,又含恨写下封万字血书,信中痛陈那孽障的不忠、不仁、不义,三日后,便昭告天下,嫁与七殿下为妻——”
“岂不是告知世人,他还比不过那草包么?当真是往那孽障脸上扇了好一记响亮耳光!痛快!……娘娘,这也是为咱们出了口恶气啊!”
江氏波澜无惊的眼珠,倏然僵硬地转动了下。
眼神不再痴望向某处出神,而是有些迟缓地、呆呆地向上,定在了兰芝脸上。
“娘娘?”
兰芝看在眼里,声音不觉发抖,低声轻唤。
而江氏不答,只一眨不眨地,不错眼地盯着她。
眼神仍是呆的——兰芝却顿时犹似受到鼓舞,心道:是了,娘娘平生最恨,便是那杀害陛下与大殿下的畜生。
但凡魏炁活得不痛快,便是娘娘最大的痛快,她给娘娘日日夜夜讲的这些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娘娘能变回曾经的样子吗?
她于是讲得越发起劲:“婚事办得极为风光,那赵家女儿,宁可嫁给毫不中用的七皇子,也绝不给那孽障半分好脸色,真真是女中豪杰!说来,倒也称得上有几分昔日赵家人的胆色。”
只是,她没有说的是。
辽西虽没有把赵王姬“拱手奉上”,而是着急忙慌、安排她另嫁他人——还是嫁给名义上是质子的魏治。但,他们似乎也不愿真的开罪那个疯子。
因此,拒婚过后,又转而由魏治以兄长的名义,向上京送来了十余名精挑细选的美人。
如此这般,那孽障贪美好色的名头,倒是彻底传了出去。
算算脚程,就在这几日,那群被送来给人消遣的小蹄子也该到了。
她入宫多年,心知肚明这个中的交易与谋算,却从不曾将这些事说与江氏听:她要说的,唯有魏炁的丑事与恶事,报应与灾劫。
见江氏迟迟没有接过她手中信函的意思,脸色微变,又忙低头道:“娘娘……奴婢,是奴婢扯得远了。”
这些年来,江氏时而清醒,时而发疯,清醒的时候,还是有几分神智的。
昔日余威犹存,兰芝心里对这位主子,也依旧是怵得慌:“奴婢今日见了曹丞相派来的人,他告诉奴婢,曹丞相有要事与娘娘相商,还请奴婢将此信代为转……”
转交。
话音未落。
却只听“噗呲”一声,在这冷清到几乎瘆人的殿宇中突兀地响起。
兰芝手里还紧捻着那封信,脑袋却不受控制地低下去,看向那把捅穿自己小腹,滴滴答答、不住向下渗血的匕首。
“娘……娘……”她的声音里掺着不敢置信的哽咽。
两手慌忙捂住伤口,却还是止不住血,更止不住痛。
只被痛意激得不由倒退半步,她嘴里仍在呜咽:“奴婢对娘娘……一片……忠心……”
手中信函飘落在地,被血泊浸透。
江氏却冷笑着,牙齿不住打战,一脸森然地盯着她。
“赵为昭——!”
江氏几乎喊破喉咙般嘶声大叫:“我认得你,你剥了皮我都认得你!别想蒙骗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你要死,你的儿子迟早也要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啊!!!”
那刀刃在腹中翻搅,兰芝无力挣扎,终是两眼翻白,身体彻底软倒下去。
殿中“扑通”一声,令人心底发凉的钝响。
江氏却置若罔闻。
兀自坐在一地血泊中,仍然一脸爱意地,轻抚着怀中的木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