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金复来而言,听懂几句突厥语,却是毫无障碍:
金家商路,近年来,早已遍布大江南北。上达北疆,下达海域,突厥人的生意,他做过不少。对如今突厥内部动荡,阿史那絜大汗病重、数子夺权一事,更是早有耳闻。
九王子阿史那金,乃阿史那絜大汗发妻所出,从小到大,备受宠爱。
昔年,人在大魏朝中为质,阿史那絜不惜费尽苦心、前后派出不知几多人手,直至上京之乱,改元换代,终才趁机将人救出。
如今,阿史那絜沉疴病中,早已无力掌控草原局势,却仍是将其派来求娶辽西王姬,个中用意,不言自明。
“……”
金复来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饶有兴致地尝了两口案上糕点。
眼见得阿史那金拂开亲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心中却不由地暗自叹息一声:看来,突厥那边的生意,是要暂时收缩一阵了。
帝王爱子,却非良才。
阿史那金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其他兄弟梦寐以求的机会。换在谁身上,能够做到毫不妒忌,毫无龃龉?
这位飞扬跋扈的九王子能够活到现在,少不了突厥大汗在背后的支撑与斡旋。
怕只怕,到时阿史那絜一死。草原上,至亲手足相残的局面,却终将不可避免——
“啊哟!”
厅外。
金复来想得正出神,自不曾注意到这掩在乐声之下、一声惊慌短促的低呼。
阿史那金身形却忽的微顿,生生停住了往前直奔的脚步。
眉心一跳,他低头,看向正撞在自己胸前的那只脑袋。
沉沉从袖中掏出那面不离身的镏银手镜,欲哭无泪地,照着自个儿额头上那一滚圈的红印。
——无他,全是被这不长眼的小子胸前那堆珠珠串串给“磕”的。
“你、你干什么走路不看路!”
是以,又惊又怒之下,连撞自己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声讨的话已先一步说出口。她捂着脑门,一脸吃痛。
“是你杵在这挡路。”阿史那金却只冷冷道。
他在上京为质两年,大魏官话,多少听得懂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和眼前的魏人女子“平等”地交流。
不过是撞了一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草原上,铆足了劲想撞到他怀里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阿史那金的眼神落低,掠过她身上那件长及委地的绯色锻裙:上以暗金织线,绣以流云雪羽,一看便知是顶好的料子。
配以玉簪螺髻,环佩叮当,通身富贵——无论怎么看,这女子都不像今日梨园中随处可见的无名侍女,倒像个身份不低的世家女子。
偏选在今日,傻愣愣杵在这梨园中,还不是本就抱着从那赵王姬挑不中的男人里“捡漏”的心思?
“你……!”
沉沉听他恶人先告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刚要回嘴,脑子里,却仿佛有根筋突然一颤。记忆的阀门轰然开启——她回过神来:这个人,说的分明是突厥话。
而她此刻是解十六娘,不是谢沉沉。
解十六娘,理应是听不懂突厥话的。
她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