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殿内的仙雾旋旋绕绕,不知不觉消褪,嘤嘤如诉的声音也随之消失,除了殿外传来的一尘不变的海浪声和鹤鸣,偌大九霄浮海阁里再无第三种声音。
一切,像是个梦。
萧留年做过的,最荒唐的无边春梦。然而那个搅浑一潭静水的始作俑,却在雾散之后平静地盘坐原处,徒留那些靡靡音与色钻入人心,怎么都挥不去。
云繁已换回浮沧山的仙袍,襟口掖实,裙裾拉平,乌沉的青丝整整齐齐的梳好,与前两日判若两人,恍恍惚惚间像回到浮沧山,依旧是那个聪明乖巧的小师妹,然而落入萧留年眼中,浮现出的,却又是晨时于仙雾所见那一幕。
那一笔墨影,那一眼梨花春雨。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叫他心荡神摇,通体生烫。
从前行走在外,他也不是没有遇过妖物魔修以色相迷惑,他们可比云繁要直接得多,对他用过药,燃过香,布过阵,施过术……可纵然百般手段试尽,也换不到他一眼动容,更别提似今日这般咬牙苦撑。
他苦笑,也不知该怪她手段太高明,还是自己道心太不坚定。
也或许,和人有关。
“师兄!”俏生生的声音响起,有人摸了摸他的手,诧异非常,“你这是怎么了?”
萧留年睁眼,看着自己皮肤上覆着的一层薄冰,再听云繁这明知故问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戏谑,他心中生出浅怒,不肯搭理她。云繁倒不介意,只是催了些灵气化去他身上的薄冰,嗔道:“师兄也真是的,和自己过不去做什么?”
见他还是不开口,她拽起萧留年,拉他往外走去。
“要去何处?”他忍不住问道。
“外头。”云繁回得简单。
萧留年猛然驻足,眉头紧蹙:“光天化日的,你……”
他说不下去,薄面染红。就算这别鹤海没有其他人,但在外面做那等行径,他也很难接受。
云繁怔了怔,爆出阵银铃般的笑声来。
“师兄,你在想什么?光天化日,我要做什么?”她笑够后牵起他的手,边走边道,“我只是拉师兄上外面陪我练剑罢了。”
“练剑?”萧留年因为自己不光彩的猜测而发窘,却又因为她的回答而狐疑,“你只剩下九天了。”
“所以?”云繁不以为意地耸肩,“我应该把你按在床上?”
海风阵阵,多少刮散那些旖旎的猜测,云繁手中已经握起一柄剑,轻灵灵挽个剑花,道:“师兄,我的长风九式最后三式还是不得要领,师兄教我。”
见他眉头都快拧成结,她续道:“当年我进浮沧时,你答应过我会教我修行,陪我练剑,可是你往归溟一去十三年,从来没陪我练过一次剑。”
她说着露出失落的目光,萧留年难免想起与她这十三年间种种,别开头去,只道:“你还需要我教?”
“师兄,请赐教。”云繁却不管他应没应允,娇叱一声掠到半空。
几声鹤鸣响过,停在岸边石岩上的仙鹤被剑气惊飞,云繁拧腰折身,在萧留年面前施展起长风九式。这是浮沧山的基础剑法,虽然人人可学,但学精不易。萧留年闻得剑气,早已回过头来,看着灼灼烈日下的云繁,一招一式皆凌厉无比。
“风为无形有势之物,疾时可摧折万物,缓时可包容万物,你的长风剑,凌厉迅猛有余,却失之包容,只有杀气,没有生气,尤其是这最后三式,本就要兼收并蓄……”
他看了许久开口指点,说话之间手中亦擎起自己的剑,跃身半空挑剑聚剑,衣袂纷飞人如朝阳,手中长风剑气如烈芒一道,朝着云繁攻去。
只听“铮”地一声,云繁退了两步,手中长剑被他的剑气缠上,她展颜一笑,夸道:“好剑法!”话音没落,她又欺身而上,逼向萧留年。
日正当空,两道剑光不断交缠,铮铮之音不绝于耳,两个身影掠空而过,踏浪而行,在海面切磋得不亦悦乎,海面不时被剑气划破,丈许的高浪翻涌而起,再如水幕般落下,二人穿行在一片又一片的水幕之中。
也不知何时,两人从互相切磋,变为双剑同招,萧留年最后一道剑气劈向海面,云繁与他同时出剑,两道剑气交缠化生龙形,在半空嘶吼着掀起滔天巨浪,海水被卷入剑气中,又化水龙绕着两人疾转,将两人圈在正中。
已是日暮时分,霞光满天际,云繁满面笑意,双颊生晕,比之天际霞彩更加明媚,不觉叫萧留年看痴,竟脱口道了声:“师妹……”
这一声师妹被哗哗水声掩盖,也不知她听没听到,只是笑得更加灿烂了。
海浪化雨,噼啪落下,浇得二人浑身湿透,云繁收起剑,双手将湿漉漉的鬓发捋向脑后,不妨那风雨龙入海后再度窜起,呼啸声响过耳畔,云繁似受了惊吓般往旁边一缩,萧留年下意识展开双臂……
待到佳人入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却已经被这只狡诈的狐狸牢牢搂住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