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瞄了一眼那酒坛,又看了一眼好似失了神魂的景铎,眼底掠过一抹不落忍,她咬了咬牙道,“今日本为道别而来,没想着要与大哥哥说这些话,不过……左右也就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大哥哥不必再听我说教,便再忍我这一回。往后,大哥哥如何行事,我也瞧不见,你便好自为之,自行珍重吧!”
“你这脾气……”景铎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得亏已经嫁出去了,怕也就墨啜赫能受得住你了。”
徐皎望着他面上的笑,有些恍惚,垂下眼去,她与他发了半日的火,他倒好,不恼也不怒。
“你今日说的话,我都听在耳里了,会好好思量。你既然要离开了,便无牵无挂地离开吧!景家……我会照看好的,草原苦寒,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至于往后……也未必就不能见面,说不得什么时候我就去北都城了,到时你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我。不过说好了,菜肴都是其次的,酒必须得好!而且还得管够!”景铎笑着啰嗦,像个寻常的,要送妹妹远行的兄长。
徐皎望着这样的他,紧抿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勾了起来,“放心吧,北都城别的都缺,唯独不缺酒,等到你来,定让你喝个尽兴。”
“不过你来时可别空着手,得带礼物的。未必给我带,可却不能忘了你的小外甥,什么吃的玩儿的,多多益善。”
景铎瞄她一眼,无奈,“有你这样脸皮厚的,还没影儿的事儿就先要上礼物的吗?还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借口。”
“哪儿是借口了?我这是当了母亲,自然凡事都以孩子为先。大哥哥还没有做父亲,自然不会明白。说起来……大哥哥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吝惜给小侄子送礼。”
一句话便让景铎没了声音,只是脸上倒没有露出明显的抵触之色,身为景家的独苗,延续香火,那是迟早的事儿,也是他必尽之责。
“你走吧!”沉默了两息,景铎轻声道,“再不走,你家那位怕是会等不及了。”
徐皎顺着他的视线望下楼,刚好瞧见墨啜赫抬目望来,四目交接,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大哥哥,保重!”她施施然站起身来,轻声道。
“嗯。”景铎轻轻点头。
徐皎转过了身,徐徐往楼下而去。
景铎倚栏而望,见得徐皎下楼去,走向墨啜赫,后者则向她伸出手,两人十指相扣,往楼上望来。
墨啜赫朝着他无声点了点头,牵住徐皎,转身而行。
“咱们再去四处逛逛吧,晚些再回府可好?”徐皎挽着墨啜赫的胳膊,轻声道。
“好啊!”
“我还想吃糖炒栗子和豆花。唔……还有冰糖葫芦也不能少。你都给我买?”
“好啊!”
“一会儿再陪我一起吃?”
“呃……好吧!不过……豆花能不能要咸的,那甜豆花我吃着是真的挺奇怪。”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缓缓走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人的背影了,景铎才笑着收回视线。真好,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最初的时候。哪怕守护这笑容的人,不是他,却也是好的。
他抬起手里的酒坛,都举到了唇边,动作却是顿住,片刻后,他瞧着那只酒坛笑了笑,将之放了下来,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头,一步步走下楼去。
那只被遗忘在桌上的酒坛,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再未得他一记回顾。
“郎君还没有回来吗?你让人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将醒酒汤炖上,一会儿郎君回来了立刻端过去,再备些清淡的吃食,免得他胃疾又犯了……”虽然料到景铎不会这么早回府,但崔文茵还是将这些事情事无巨细,一一吩咐了下去,一如她过去大半年的每一日一样。
“郎君回来了。”这一声里却含着两分诧异,郎君这么早就回了府,而且还出现在大娘子屋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儿,怎不让人诧异?
同样诧异的,还有崔文茵,她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正拿一双莫名静深的眼睛将她看着的景铎,心一慌,连忙站起身来,有那么一瞬,手都不知往哪儿摆了,紧紧掐着放在身前。“郎君几时回来的?”
“刚刚。”景铎轻声应道,言罢,便是举步往里走,在一屋子人莫名的目光中,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些酒,有些头疼,想来向大娘子讨碗醒酒汤喝,有么?”
“有的,有的。”崔文茵忙不迭应道,转身对身边的侍婢吩咐道,“你快些去厨房端碗醒酒汤来。”
那侍婢忙不迭转身去了,崔文茵才又对景铎道,“郎君稍待。”
“嗯。”景铎低低应了一声,便是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眉心轻皱着,看着不太舒服的样子。
崔文茵见他这样,迟疑了又迟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出手去。谁知柔软的指腹刚刚贴上他的额角,他便是骤然睁开眼来,她一慌,连忙道,“我……我是想着按揉穴道可以缓解头疼,我父亲从前也常酒后头痛,我这按揉的手法是特意跟医婆学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犹豫着要收回手。
“那便有劳娘子了。”谁知,就在她要收回手时,景铎却突然道,然后又再度闭上了眼睛,眉宇舒展,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崔文茵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置信,微颤着手重新按了上去。
“谢谢。”也不知道按了多久,指下的人无声无息,好似睡着了一般,在那一声恍若呢喃的“谢谢”滑过耳畔时,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待得反应过来,那确确实实出自他口中时,她眼里不由浮现了一缕泪光,却是许久未曾有过,几乎已经快要被她遗忘了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