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不是花花肠子的人,她说得都是大实话。虽然她平时打呼噜声音大了些,干活也没有凝烟那种自觉利索劲儿,但是打架骂人、支帐篷生火却一顶一,乃是旅行必备良品。
知晚离开并非逃跑,严格意义讲,应该是辞了盛家的差事,一朝身契约满,跟东家交接离开而已。
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所以进宝执意要跟着她,知晚也含笑说好。
说话的功夫,锦城到了。知晚下马车之后,便打听到了那郎中的故居,询问周围的左邻右舍。
有些老人还真依稀记得这位郎中,治人病痛的本事不大,但是卖出的蟑螂老鼠药却是一绝,只毒死蟑螂老鼠,却与人无大害,顶多泻肚一场。所以家里有小孩子的,都愿意去他那买药。
知晚听了,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那位郎中应该是个制造奇毒的高手。
更有平日里跟他喝过酒的老邻居听他醉酒时提起过,他的老家在南边的滇县。
再问其他的,便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知晚在锦城选买了些以后路上要用的东西,又提前订好了马车,雇请了大行的镖师后,便回去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如今这小宅院,在居住了半年之后,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她与表哥的回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跟表哥一辈子都生活在贡县里,不必心烦着京城的风雨。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盛家的真香桥不喜欢她的存在,若是她非要回去,为难的只能是秦老太君一大家子。
她不想去比较祖母对两个孙女孰轻孰重,也知道祖母的为人,必定也不会薄待她。但是祖母那么一大把年岁了,何必将她架在亲情的火炭上炙烤?
她也不想让姑母猜疑她故意勾引了表哥。父亲从小便教导过她,不问自拿便是窃。
她与表哥的这段情,虽然起之于他,可是她也心动呼应了,才会造成眼下的结果。她没有知会过秦家的长辈们,便暗自与表哥生情,就是“窃”。
如今表哥已经度过了贡县难关,立下奇功,只要那位陛下没有彻底老糊涂,应该也不会再为难表哥。
既然盛家已无挂心事,那么这一段缘分……便也该止了,她要卸下盛香桥的名头,好好做回自己了。
她柳枝晚自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在成天复前往京城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她准备妥当,便带着进宝一路出了县城,坐在等在路旁的马车上,再与雇请的四名镖师汇合,便这般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城,就此前往汉中。
她一早便给舅舅一家写信,要他们离开叶城,在汉中与她汇合。
进宝带了大饼,问钱小姐要不要吃,知晚却转头冲着她笑了笑:“我不姓钱,而是姓柳。你以后叫我柳姑娘吧。”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坦然地介绍自己了。从今日里,她不必再假扮成谁了,她就是柳家的晚晚。
只是不知此刻,表哥又在京城里做些什么,陛下是否肯原谅他当初的殿前失仪,对他委以重任?
马车外的风儿甚大,她笑着笑着竟然红了眼圈,只能急急撂下窗帘,任着那风儿带着一场急雨而下……
……
此时的成天复还真的就在皇宫之中的御书房里。
顺和帝看了看他亲自递呈上来的奏章,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人,缓缓道:“所以先皇当年给出去的盐井开采权,就这么被你轻而易举地收回来了?”
成天复跪伏在地,朗声道:“承蒙陛下圣光庇佑,杨家后人自觉承蒙大西皇室隆恩甚久,又自觉能力有限,不敢垄断盐井延误国事,所以委托臣代为收下当年先皇钦赐的玉铲,交由陛下定夺。”
顺和帝看了看摆在龙案上的那一把玉铲,心里也是颇有感慨,当年他父皇垂恩贡县,实在是一坛子贡县烧酒惹下的祸端。
当时父皇喝得上头,感念杨家的救驾之恩,一时受了贡县盐帮江湖豪气的感染,便脱口许下了贡县的的盐井开采权。
待酒劲儿过去后,父皇就有些后悔,奈何当时在场的乡绅官员甚多,杨家又是狂喜谢恩,昭告乡里,若是再改口难免伤了颜面。
而且后来杨家一直尽心不敢懈怠,此事便也如此这般了。
而到了他登上龙位的时候,虽然也觉得采盐为私家垄断,不是上上之策,但是做儿子的,更不好改了自己老子当年的委任。
毕竟世人都知道,杨家对皇室有恩,就算他们做得不好,冒然降旨怪罪,都会在民间落得皇室薄情寡义的骂名。
于是父子两代一时懈怠的结果便是贡县的积弊越来越复杂难改。
当帝王者所思当周全,治国如烹制鱼鲜,只可小心翻转,不然便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当初派成天复这个毛头小子前往,原本也不大抱希望,最多是指望他多收些盐税上来,一解朝廷的燃眉之急。
可没想到这个小子在短短半年里,将贡县的盐帮搞得是人仰马翻,更是让杨家后人服服帖帖地上交了垄断多年的盐井开采权……
这个小子,有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