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册澄黄,有些扎眼。
后头那些捧着各式赏赐的宫人们跟着陈英一道跪下,山呼圣人。
沈轻灵没动,她抬眸看了一眼毓香,说:“请官家过来,我有事和他说。”
毓香哪里敢停,迭步往外走去。
积雪未化,陈英就那么跪在雪里,直托举的双手战战,跪到皇帝李彧摆驾入福仪宫,也依旧挺立,没有多问半句话,没有呻吟一声。
李彧拂袖阔步走到沈轻灵身边,错开映秀,亲自扶着沈轻灵,嘴里无不责怪地说道:“灵儿,这是做什么?你若是对这些赏赐有什么不满,直说便是,何苦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官家一句话,后头跟着他进来的宫人就心领神会地把地上的陈英给搀扶起来了,只见陈英双膝被濡湿,走一步便打几下摆子,脸色惨白如纸。
走没几步,李彧侧眸看着还杵在原地的映秀和毓香,不悦道:“下去吧,这儿有我,还怕你们娘子有恙?”
官家开口,岂容得映秀和毓香质疑?她们也就只能福身行礼,转身与其他福仪宫的宫人们一并离开。
等到这时,偌大个正殿,就只剩下了沈轻灵与李彧二人。
没了外人后,李彧眉头还尚未平缓,就已经放开了沈轻灵的手,脚下慢故意行,由着她自个儿往殿内走。
“你怕我当众给你难堪?”沈轻灵轻笑了一声,斜睨着身后的李彧,在目睹了他眼底神色的闪烁后,接着说道:“你想多了,景文,我叫你来,只是想告诉你……”
从诏狱脱身之后,沈轻灵还是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喊他。
“我不做皇后了。”
短短六个字,令李彧的脸色由青转白。
“休要任性。”他说话时握紧了拳头,只不过又在倏忽间放开,仿佛是在刻意让自己放松下来,口中婉转唤着:“灵儿……”
说到底,李彧怎么敢让沈轻灵做不成皇后?
若是连陪同他从泥沼走向巅峰的发妻都得不到肯定与名分,那么自寿王时期便追随他的那些臣子们怕是要心生惶恐了。
沈轻灵没有理会李彧的话,她抬手揉了揉自己发僵的手臂,说:“我很累……陈英当年奉你口谕,拒不送平慧出府就诊一事,今日便算是用他一双膝盖做赔了,至于旁的,我不愿,也不想再计较。”
天寒地冻,在雪地里站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沈轻灵此刻也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吊住而已,可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报复。
她只是真的乏了。
“往后,你做你的九五至尊,宫中那些个蠢笨却貌美的女人大多都是你乐于垂怜的,挑她们中任意一人做皇后,你都能拿捏妥当……而我,我只求你将我葬回汝南,将安康和平慧的衣冠冢迁入我与我娘的墓里。”
听到沈轻灵这么说,李彧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口鼻间有粗气喘出。
殿外有明媚的日光斜照过门,堪堪照在了转过身的沈轻灵脸上,这日光似乎将她脸上的病气驱散了些,明眸善睐,恍若元德三年时,寿王府内的那惊鸿一瞥。
“我用十三年证明了一件事……”
“天家薄情。”
四字落地,沈轻灵的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去。
方才还因沈轻灵这回光返照有些出神的李彧登时就慌了神,他先是僵在原地,随后立刻扑过去,一把将沈轻灵抱入怀中。
“灵……儿?”
颤抖的声音之下,李彧根本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按理说是该喜悦的——
李彧垂眸看着呼吸渐微的沈轻灵,这个女人面如菩萨,却有罗刹手段,放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谁能不惧,谁能不畏?
然而十三载相伴,沈轻灵的一颦一笑,早已经刻入了李彧的骨髓里。
慢慢回过神来的李彧不禁红了眼眶,他双手紧扣沈轻灵削瘦的臂膀,歇斯底里地喊道:“御医呢!传御医!”
福仪宫外候着的宫人们惊闻巨变,纷纷赶入殿内,那些提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踩雪而来的御医们只探了一手沈轻灵的鼻息,就扑通跪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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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十六年腊月二十,汴京缟素,满宫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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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沈氏,性自天成,忧在进贤,斥远奸慝,卑躬不伐,敏行寡言,安死生之分,达性命之理,宜谥以礼,永享休嘉,可特追册为皇后,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