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猊道:“本官怜他惜他,还望各位阁老莫要再提此事。”
“……”
等到萧猊的驾辇回到太师府时,他此番态度和言语竟在朝中传了出去,短短时间,燕城内的百姓都听闻太师有个性格泼蛮,占有心高,太师又怜他爱他的“内人”了。
伺候灵稚的小奴才同样听闻此事,他看着众人口中“性格泼蛮”“占有心高”的小公子,此刻小公子漂亮得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灵一般,坐在观赏池边的亭子内看画籍。
公子眉眼清凌柔顺,仿佛沐浴在圣光下,翻动书籍都没发出丝毫声响,乖静的模样跟“性格泼蛮”哪里沾边了?
小奴才为公子愤愤不平。
灵稚觉察到小奴才的异常,把画籍放在膝盖上,轻轻问:“你怎么了?”
小奴才心直口快,忍不住说道:“公子,外头的人都在胡言乱语。”
灵稚:“啊?”
小奴才虽惧怕遭太师责罚,但自他伺候公子起,便被公子折服,这是他伺候过最温善好看的主子,奴才心性亦纯良,看不惯公子遭人诽谤。
他道:“外头的人,都传您性格泼蛮,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灵稚:“啊……”
小奴才犹自愤怒,灵稚倒笑得眉眼弯弯。
奴才道:“公子,您不生气么?”
灵稚翻着画籍摇头:“为何生气呢,他们又害不到我。”
且他在雾清山生活久了,对一些人情世故微有心得。
那些总被人称做老好人老实人的,有时容易遭人欺负,占去便宜。倒是那些身怀恶名的人,往往都没人敢在背后嚼他舌根,更不敢当面挑衅欺辱。
可他们似乎也不见得真是恶人,至少灵稚不曾在村里听过他们做过为人诟病不齿的事,至于那些关于他们的恶声,如何传出去的并不知晓。
那些“恶人”染病受了外伤,灵稚给他们送药草时,谁见了灵稚都是客气的模样。
灵稚安静乖顺地望着小奴才:“所以有恶名不一定都是坏人,但这份恶名说不定可以保护那个人。”
小奴才呐呐不语,坐在小凳子上微微仰视公子的目光忽然有些湿润,脸却悄悄地红了。
公子平日安静,还时常发呆,仿佛仙子下凡不懂常人疾苦,可公子居然会对他说了如此深奥的道理,
小奴才红着脸,神色仰慕:“公子,你好厉害。”
灵稚抿唇一笑,他才不厉害。这些道理他曾经半知不解,后来心里懵懂,与君迁说了,君迁搂着他声色温柔地教给他的。
想起君迁,灵稚有些恍惚。他没有心思再翻画籍,眼前坐在小凳上的奴才忽然恭敬谨慎的退了出去。
灵稚扭头,身后的男人一身暗紫色华贵的朝服,乌黑如墨的头发束在九旒冕下,珠帘后长眉轻挑,目光深深攫着他的脸。
萧猊眼唇皆含笑意,从容闲适地走到他身后,隔着亭栏,双臂扶在灵稚背后的栏杆,远远看去,灵稚仿佛坐着被萧猊从身后拥在怀里。
男人的冷香幽幽散到灵稚面前,灵稚微微挪开,不和萧猊靠上。
萧猊问道:“那灵稚以为我是不是完全的恶人?”
以灵稚对他所怨,萧猊问了亦是白问,他在灵稚心里,肯定是一个无恶不作,强人所难的坏人。
这些都是灵稚亲口说过的。
可方才听灵稚对小奴才说的那句话,忽叫他萌生了不该有的念想。
萧猊从不以好人自诩,要稳固小皇帝的江山,没有他在暗处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哪里换来明面上众人高歌称颂的太平盛世。
小皇帝干干净净的江山都是他用手沾血拿回来的,这么多年萧猊早就习惯所有人畏他怕他,他不需要人理解,只是在适应了这份寂寥和冷血时,心里还没完全消失的柔软被灵稚轻轻拨动了一下,便不假思索地问出口。
萧猊对灵稚的答案心知肚明。
灵稚扭过脸,萧猊目光落在正对自己的后脑勺上,幽幽叹息,失笑道:“我算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灵稚鞋都没穿,抱着怀里的画籍跑远了,
萧猊双手撑在亭栏,微微垂下脸。
俊美的脸孔一半落在阴影之中,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朝灵稚跑远的方向笑了一声,拾起对方落下的鞋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