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低低的,是少女稚嫩的甜润,可仔细一听,又似乎带着几不可闻的哀戚,淡淡的,轻轻的,混在夜风的血腥气里,一吹便散了。
少年的眉眼间终于涌现了一点波澜,有粼粼的光在幽深的眼底轻轻荡了下,可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那柄羊脂玉剑又强势的压低了半寸,少年的声音清冽里带着莫名的阴寒,让人忍不住颤粟。
他问:“夺舍?你是谁?”
神器发出的铮鸣声近在耳畔,让夭夭头痛欲裂。
她的魂还未与这具身体彻底融合,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哪里抵的住这样强劲的神器。
她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一双清澈的杏眼也渐渐迷离起来,在这迷蒙中,目光一瞟,忽而触到了少年郎下颔上的一处细长伤痕。
原主记忆里关于这人的一段回忆慕然被翻了出来。
那是平昌十一年的中元节,年幼的姜岁岁随阿娘-长公主沈棠去洛水行宫参宴,因着上不得台面,又总是缠着太子殿下,被宁昌公主分外瞧不上,故意引诱其进了寒蝉宫。
这寒蝉宫本是为前朝宠妃江氏所建,每年夏日这位宠妃都会随着先帝离宫,来洛水行宫避暑。
可不知怎得,后来这位宠妃自缢在了主殿内,自此这宫内便时常闹鬼,被先帝封了起来。
当时的姜岁岁吓坏了,在空寂阴森的殿内嚎啕大哭,可哭的嗓子都哑了,也无人来寻她。
她哭累了,便蹲下来抱住小小的自己,瑟缩着无声啜泣。只甫一安静下来,便听见了角落里细微的喘息声,伴着西索的匍匐声。
年纪尚幼的小女孩儿,连喉咙里的那声啜泣都生生咽了下去,白着脸回头,便见了角落里的一团血人。
那大约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勉力从盛满了血水的巨大琉璃皿里爬出来。
他身上鲜血淋漓,只一张脸白净到不染尘埃,苍白又精致。
姜岁岁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你是谁,不不许过来!”
她喊完了才发现,这小男孩全身骨头都软塌塌的,只能像虫子一样,慢慢蠕动。
偏他那还未长开的眉眼清冷又幽深,只静静扫了一眼恐惧到极点的姜岁岁,一如今晚这少年的眼神。
岁岁只当这是宁昌公主为了吓她,故意安置的宫人,惊怒之下,当即抽出贴身的小鞭子,手一挥便抽了过去。
虽说小女孩儿的手劲有限,可那条赤红小鞭却不是寻常之物,乃用东海巨鲛的麟皮编制,锋利又坚韧,一鞭子下去,便从小男孩的下颔到胸口,抽出了一条皮肉翻涌的伤口。
蠕动的小男孩剧烈抽搐了几下,却依旧眼也不眨,只直勾勾的看着几步之外的食盒,里面有黏黏糊糊的汤水,并半块冷硬的胡饼。
蜿蜒的血水流了一地,一点点往她脚下蹭,姜岁岁更怕了,色历内苒的大喊:“你这个不人不鬼的臭东西,快给我滚开!”
殿门忽而被推开,姜岁岁的贴身奶娘并一众奴仆在庶妹姜林雪的协助下,终是寻了来。
她被一脸焦灼的奶娘牵着往外走,回眸时发现,年幼的姜林雪却毫不惊惧,弯下腰,将那破旧的食盒往男孩面前推了推,似乎正拿出帕子,替他捻起那胡饼,温柔的送至他口中。
后来岁岁偶尔问起,才从奶娘的口中得知,寒蝉宫中的男孩原是大周帝最厌恶的幺子,自小被扔在冷宫中,生母不详,名沈阙。
电光火石之间,夭夭勉力扬起下颔,做出姜岁岁惯常跋扈神情,连眼神都是十足十的狠毒。
她大喊:“滚开,你这个不人不鬼的臭东西,再靠近我,我我要抽你了。”
那柄羊脂玉剑终于停在了她的额间,沈阙微眯了眼,寒刀一样的眼神静静刮过夭夭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最终染上了浓浓的厌恶,轻嗤一声,迅速离了她的身侧。
这是夭夭今晚在沈阙脸上看到的第一个表情,嫌恶,对原主姜岁岁毫不遮掩的嫌恶!
她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被拆穿,逃过了这被当作夺舍的游魂斩杀的下场。
沈阙自顾转了身,玄墨衣摆微微扬起,益发衬出少年郎的修长挺拔,青白玉镂空雕云龙纹带銙勾勒出一截劲瘦的好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