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奶茶其实是雪雁特特跑到厨房拿的,只因早在初入贾府时宁嬷嬷就告诫她们,说贾家人惯是捧高踩低,姑娘素日不注重排场,她们却要帮姑娘盯着些,免得倒叫那起子不开眼的小人小瞧了姑娘。
方才雪雁出去泡茶,朱莺却是在屋里伺候的,听了宝玉那什么“木樨清露”、“玫瑰清露”的话就觉得不对,于是悄悄叫人传话给雪雁,雪雁这才扭头拿了壶奶茶过来,就是为了震慑宝玉的。
瞧眼下这效果,雪雁还算满意。
几人喝茶说话,宝钗暗暗打量,只觉房间处处精致,素雅却不失贵重,心里不由艳羡。这些用品摆设她家里并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孤儿寡母如今要依靠贾家,并不好太过奢侈讲究,许多东西只收在库里落灰罢了。
到底林妹妹父亲健在,又是官家小姐,底气比起她足多了。
宝钗心里复杂,只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笑道:“不曾想妹妹还看医书?”
黛玉看向旁边书桌上倒扣着的医书,笑着点头:“我自来体弱,学些医理总是好的。”
宝玉奇道:“这也是姑父教你?不曾想姑父还通医理!”
“父亲倒是不通,原是跟一位大夫学的”,黛玉道。
众人好奇不已:“早听说姑父看重妹妹,素日里当男儿教养的,不曾想许妹妹读四书五经就罢了,还请了大夫教妹妹医理?”
惜春猜测:“莫非是府里供奉的大夫,我听说你们府上原是供奉了太医的!”
“可别浑猜了”,黛玉打断他们,“原是跟太医学了些,师兄也教了些。”
宝钗惊讶道:“不曾听说林姑父收了徒弟,是哪家的公子?”
“不是正经徒弟,只是小辈间称呼罢了”,黛玉不欲多说,淡淡道,“师兄原没想着做官考科举。”
宝钗闻言只当是什么打秋风的穷亲戚,顿时没了兴致。宝玉却颇为感兴趣,当即合掌道:“回头我也要学一些医理才好。”
宝钗劝他:“学那劳什子做什么,你如今不小了,还是正经读两本书才是正路!”
宝玉最不愿意听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只是碍着姐姐妹妹们不好发作。
黛玉却不管这些,柳眉微蹙道:“宝姐姐这话我却不赞同,医者上可济世、下可救民,真真是福泽苍生,怎的就不正经了呢!”
别的不提,只师兄每每提起的牛痘,做成了就是大功德!师兄和太医院为此辛劳数年,到了宝钗嘴里就落下“劳什子”三字,怎能不叫黛玉生气。
宝钗笑容一顿,眼神在宝玉和黛玉身上转了两圈,深深看了黛玉一眼,拢着手不说话了。
宝玉大笑道:“妹妹所言正合我意,大夫没什么不好,科举也没什么好处。世人多沽名钓誉,不过一群禄蠹罢了,我倒觉得与其考试科举,与国贼禄鬼之流为伍,还不如与姐妹们一处笑闹来得快活。”
他只当黛玉和自己志趣相合,一时颇为开怀。
黛玉还沉浸在宝钗看自己的那一眼里,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一眼极怪异,叫人浑身不舒服。虽不知何故,却叫她对宝钗的那点子好感尽去了。
她还没完全回神,听到宝玉的话眉毛皱得更紧了:“你这又是什么话,这世上的官员自然有好有坏,怎能一律归为禄蠹之流?若说世人沽名钓誉,你这般自诩清高岂非也是沽名钓誉?”
宝玉被怼得愣住了,三春姐妹也面面相觑。
黛玉回过神也觉得自己仿佛师兄所说的那什么“杠精”,怼了这个又怼那个。
只是她却也不后悔说了这话,且不说父亲林如海就是朝廷官员,又是宝玉最厌恶的科举出身,只说她从师兄那里听到的故事不少了,太医院的大人们日夜操劳研制牛痘、太子殿下年少监国差点把自己累出病、汤斌大人胸痹之症发作时最担心影响出阁典礼,引起朝堂百姓动荡
这尚且只是师兄看到的,师兄看不到的地方,朝里许多官员固然为前途名利考虑,但也的确在殚精竭力为天下百姓打算。怎的到了宝玉嘴里就是“沽名钓誉的禄蠹”了呢?
说到底不过是贾宝玉眼界狭窄,看不到外面天高地阔罢了!
黛玉冷哼一声,懒得与这浑人多说。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迎春扯了扯宝玉的衣袖,低声提点:“林姑父。”
“该死!该死!原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请妹妹勿怪!”
宝玉连连向黛玉赔礼,黛玉却只是淡淡的,并不太理会。其他人便罢了,探春心里不免又是酸涩又是羡慕,若她也是正室生的,哪怕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也能活的如林姐姐这般自在就好了。
她笑着转移话题:“我瞧着林姐姐的画倒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