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筠觉得她对此已经释然,上前抱了抱她,秦薇也回抱住她:
“好姑娘,你这样想很好。”
两人拜别方旭,临行前,方旭忽的唤住她,轻轻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
“她很好,你应该自己去看她。”
方旭还是摇了摇头,目送二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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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薇执意将崔筠送到问归期,崔筠回去,想着明日的比试,在张小五的骨灰前拜了几拜,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崔筠本打算独自去大隐坊,莹玉却执意跟随,她对崔筠道:“我既然回了问归期,日后定要时时处处看护着你,除非你嫁人,这是我的责任。”
崔筠无法,只好让她跟着,莹玉亲自为她戴上眼纱,边戴边叹道:
“既然眼睛好了,还戴这个做什么,怪不吉利的!”
她不知道,崔筠此去就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必须一击即中,必须替张小五扬名,戴着眼纱,她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她自己,可以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到琴声里,她便没有自己,全部只剩下张小五,这是她必须走这一趟的理由。
崔筠走在去大隐坊的路上,有人却不能心安。
春卿自从得知自己要同个名不见经传的琴师比试,自觉降低身价,已经在朱红那闹了两次,直到朱红发了火,说她:“故步自封,自负鄙薄。你可知道她师傅是谁?张小五,那是什么人,你要是早生十年,别说什么第一琴师,怕是连在新京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春卿见朱红怒了,又听他提起张小五,隐约记起有这么个人物,却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能得朱红如此评价,想必不凡。
可不管那人多厉害,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个死人,将自己贬得一钱不值,她还是生气又愤怒。
不过到底不敢再在朱红面前拿乔,她命人默默去查崔筠的底细,底下人回报说:“原先是尚书府的姑娘,十二岁敲登闻鼓被罚,后来抄家之后,幸免没进教坊,就开了家琴馆,不过那琴馆经营不善,也没什么人,她为了维持生计,曾在几个商人富户那弹琴,奴才去打探了,他们根本记不清有什么高超的琴师。”
听人这样说,春卿立刻放下心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那人又道:
“听说她曾到宇文世子府上去过,不过世子府的消息,奴才打探不到。”
春卿挥挥手,心下沉吟道:一个罪臣之女,并未在新京抛头露面过,又不被人赏识,她要么极强,要么一般货色,自己何必如此小心翼翼,不过应付朱红罢了,若赢了是常理,真的败了,她也另有对策。
因此当朱红问她备了何曲,叮嘱她慎重对待时,春卿随意应下了,朱红对此很是无奈,他知道春卿在琴事上高傲,恐怕他再说什么她也不会听。
这一天,大隐坊内人声鼎沸,当崔筠出现在门口时,坊内忽然安静下来。作为赌坊,大隐坊白天也开着灯,站着门口看去,昏黄的灯光下聚了许多人,在安静的那一瞬间,稳坐桌前的一个少年忽的回了头,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秦执已等在这里许久了。他桌前放了厚厚一迭银票,不知是押注还是赌金。他原先带来的一万两金子还押在这里,因为比试消息公布之后,这里又产生了新的赌注。
大多数人赌春卿胜,毕竟实在是没多少人知道崔筠,秦执却毫不犹豫将那一万两又押在崔筠那里,也有少数人为了讨好他,跟着他下了赌注,但毕竟人少。因此这一场比赛,与其说是为了分出胜负,倒不如说是谁最后能赢得秦执那一万两黄金。
秦执上前躬身弯腰,牵住崔筠的手,恭谨谦卑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小道,他们直走到最里那一张桌子前面。
秦执从崔筠手中接过无碍,俯身放在琴凳上,扶崔筠坐下。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喝,他贵为相府公子、贡司之主,竟然如仆从一般对待这盲眼女子?这匪夷所思的景象让呼唤春卿的人们安静下来,直等到他们坐定,呼唤春卿的声音才又想起来。
真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
春卿终于下楼来了。青衣挽发,柳眉入鬓,一双桃花眼十分魅惑,秦执惊讶发现,春卿与春音有几分相似。但相比起来,春卿倨傲的多,也沉静的多。
一阵欢呼声,春卿只看了崔筠一眼,也坐定,等待。
朱红公布规则,此次比赛,共有三位裁判,两人分别抚曲之后,由三位裁判商议出胜者。
有人质疑道:“裁判是谁,谁能保证他们绝对公正呢?”
“裁判最后揭晓,我能保证其中公平。”朱红开口,便没有人再质疑。
要说这一场比试,在场众人皆印象深刻,就算过去许多年,要是问到两人比赛时的场景,那人必定眼睛一亮,津津乐道的说起当日种种。
有人说两人琴艺其实不相上下,只是那盲眼女子取巧胜了而已,也有人说春卿弹的是当时新京的靡靡之音,而那盲眼女子,却唤起在场中人的国仇家恨,人们激愤不已,就连春卿都似有所感,最后才走向那样的结局。
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崔筠不忍回忆,她只记得春卿抚完一曲,轮到自己,自己抚了一曲张小五留下的《潇湘水云》,她丝毫没有紧张,只是想着张小五的声音,想着她抚琴的样子,静默的把她融进琴声里。她抚完,听到一声悲泣,接下来,便是无数声。
那一日也是巧了,韩将军的大军开营,人们在这时候听到战士们整齐威武的脚步声,在悲泣声中纷纷出门送行队伍。不需要裁判裁定,什么也不必说,崔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