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夫人有请。”
秦执看了布英一眼,布英会意,站在崔筠旁边要请崔筠回去。崔筠还待说些什么,秦执先开口道:
“先回吧,明日我带你出去。”
他语带安慰,没有一丝责怪,令崔筠在愣怔中跟着布英走了。
崔筠回了翠冷院,小米等人果然在寻她,崔筠并不解释,要小米去打听正院消息,但星夜沉沉,直到崔筠睡前,也没听说秦执与徐氏起争执,只是那浓云被罚出院去,崔筠觉得气馁,又在小米等的劝说下涂了伤药才睡。
第二天一早,秦执来寻她,说要出去,问起去哪也不说。崔筠脸上伤痕已褪,秦执亲手为她戴上帷帽,等收拾停当,崔筠跨出门去,却见秦执在背后抱着无碍,就如很久以前的谢浮光一样。
她回头看了半晌,心底有悲伤的预感,却什么也没问。秦执跟着她出门去,一路出府,到了马车前,他伸出一只手扶她上车,崔筠低下头,见他握着掌,修长而文弱的一只手,食指外侧微微有薄茧,并不似谢浮光那样温润可靠,她抚着车辕上车去。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崔筠问他要去哪里,秦执回道:
“委屈师傅在府里这么多日,今日去明月楼用餐可好?”
崔筠怔怔的,想着:虽然这人同谢浮光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终究不是谢浮光,他身份特殊,自己到相府来,多的是防备又利用他,如今他竟然要带自己外出吃饭,实在是居心叵测。但又一想,到了如今,她孑然一身的,还有什么好怕,不如就看他要做什么!
两人来到明月楼下。
明月楼建在眉湖畔,千峰连环,一碧万顷,起名明月楼,是说但凡登顶,便可上摘明月,下视禁中,这大约是亘古未有之事。周人对明月楼怀有特殊的情感——因明月楼是仿造云京汇丰楼所建,汇丰楼是云京第一酒楼,后来新京城破,汇丰楼被毁,时人便择了一处,在眉湖重建明月楼,明月楼还有一处特殊,酒楼建造讲究风水,明月楼却偏偏摒弃此说,最好的位置都是朝北的,意为北归。
明月楼一出,整个新京的酒楼黯然失色,谁不想登上明月楼,面北追思故国,因此自开楼起,明月楼内可谓一座难求。
崔筠从未登过明月楼。
初入新京时,母亲病重,父亲一身清名,哪有银钱来这楼里消费?后来母亲去了,她又生病眼盲,终日郁郁,父亲竟是连提都不敢提此事,再到后来回京,她终日颠沛,来明月楼抚琴一曲已是幻想,谁能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一个人带她来了这里。
崔筠站在门口,仰脸看着高悬的楼层想起往事,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谢浮光,如果,是他在这里呢?
他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以奴仆的身份照顾她,宽慰她,以奴仆之身,但以兄长?知己?好像都不是,她无法定义他,得知他身死,她竟无法亲自拜祭他,不是不能,是不敢。
她正出神想着,忽听见呼啦啦一阵响,一回神,见自己竟在秦执背后站着,而秦执对面,惶惶然站了许多人。她这才看清,原来是店中掌柜亲迎秦公子。
那掌柜居中,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蓄须带帽,着锦缎绸衣,很是不凡,此时却弓着腰,平伸出一只手请秦执二人进去。秦执只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崔筠,立刻有两名侍女上前搀扶,两人一起走进去。
他们进了最顶楼的一个雅间。崔筠唏嘘,就算在满京华贵的新京,秦执来此,依然可以得到顶级待遇,可见秦京权势。
两人坐定,饭菜依序上来,掌柜亲来问候:
“店里新上的公子是否要尝尝?”
见崔筠戴着帷帽不肯摘下,又问是否需要小丫头伺候,秦执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崔筠这才摘下帷帽,笑问:
“公子若是想让我见识相府公子的威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为公子折倒。”
秦执饮了一口酒,唇角含笑:
“师傅讥讽我也罢,夸奖也罢,先受了。”
秦执为崔筠酙上一杯明月楼自酿的秋白露,酒色为绿,味甘,一杯下肚,口齿间弥漫一种竹叶的香气,崔筠不解其意,又是吃饭又是喝酒,他意欲何为?
“说吧!到底要做什么?”
“师傅多心了,吃饭而已。”
崔筠却不信,他说的越是平静,她越是不安。索性不再追问,独自走到窗边去。烈日高悬,眉湖上投下无数个碎裂的太阳的影子,她一惶神儿,觉得一阵眩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连忙关上窗,取来无碍,抚了一曲。
心思渐平,回过头来见秦执端坐桌前,长发拂衣,她忽然就信了秦执所说无事饮酒,陡然放松下来,走到桌边夺下那壶酒,一气饮下。
“人生得意须尽欢,师傅尚有愁容,可是有什么愿望未成?”
崔筠立刻警惕起来,她心中筹谋的计划,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还未动手他能知道什么,若他猜出一些蛛丝马迹,才把自己带出来暗中警示,可是也不对,如果他真察觉什么,何必这样拐弯抹角,直接把那计划扼杀岂不是一劳永逸,她赌他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因此她答道:
“是有一个,但注定实现不了,说了又有什么用?”
“师傅不说怎么知道无用?”
崔筠自饮一杯,颊上飞起两片微醺桃色,她垂眸,素手为秦执酙上一杯,然后抬眼看秦执,展颜一笑,笑里竟带了几分羞涩:
“既然公子想听,那我就斗胆一说。”
秦执摩挲着酒杯,示意她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