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抬头,暗处身影气息微敛,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却见另一边走出一个颀长身影,一身天青色衣裳,腰间佩剑——是严人英,他和她相识?
“你怎么来了?”她微讶问道。
“听说你到了几天了,为何还不上山?”
她指了指门后酣睡的孩童,比了个“嘘”的手势,走远了几步:“教人习武,免被欺凌,有几个资质不错的,你近水楼台,若有愿意入峨嵋的,倒可以考虑。”
“我会让宋长老留意。”他颔首,淡淡扫视了四周:“你一个人来的?”
“嗯。”她不明所以,点头。
严人英皱眉,气笑:“你伤成那样,陆小凤就放心你一个人千里跋涉?”
“呃……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她挠头,心道自己这伤如今也就剩畏寒一个毛病,只这些时日或许是服了药的缘故,倒也没如之前那般觉寒彻骨。何况陆小凤,自己和陆小凤早就没关系了。
“是,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严人英自嘲道。
连七不解,但主打一个尊重,毕竟这回是她有求于人:“你说阁中有一把适合我的刀,是什么样的刀?”
“你随我上山,你去一看便知。”
“好!”她欣喜道,顿了顿又看向身后,严人英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你放心,林家镖局的人就在附近,他们会看顾这些孩子。”
“也好。”她点头:“顺道也去看看燕珂。”
“她很好,前不久还听宋长老和我夸她资质过人。”严人英顿了顿,道:“春夜寒凉,你旧伤未愈,需得保重。客房我已命人收拾了出来。”
“多谢。”她笑着道谢:“劳你带路了。”
见她不曾拒绝,年轻的峨嵋掌门眼里泛起雀跃温柔的暖意,满心满眼都是眼前女子,用力压了压忍不住微翘的嘴角,掩唇微咳:“走吧。”
等二人走远,那隐在暗处一路尾随的红披风才从树后走出来,步履沉沉。
他已去过赌坊,沙曼过得很好,她身边已有对她一心一意之人,确认了这件事,陆小凤放心之余,也为沙曼感到高兴。
他来蜀中原本是为了核实峨嵋的情况,路上遇到言期于他而言是个意外。他说不清自己见到对方时心底莫名的欢喜,一如他不知道为什么堂堂四条眉毛陆小凤要像个变态一样一路跟着一个已经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姑娘。
他看见她混在乞儿群里做老大指点他们武功,一会儿沿路见猎心喜地和找上门来的各大门派之人切磋,一会儿竟又跑去码头上和船夫人学习如何掌舵……他看见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她的武功比自己想得还要高,这足以支撑她的冒险欲,但惟独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见她需服药祛寒。
他说服自己跟着她,是因为自己恍然她夜里睡着时身体冻得像块冰一样,那日窗牅残破,惹得夜里冷风倒灌,他见她栖息庙宇裹着披裘,脸深埋其中,眉微蹙,虽闭着眼,脸色显得苍白无血色,睡得并不安稳。
万一她药丸子没了怎么办?相识一场,他当然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又怕走得近了引她警觉,于是颇为小心,不辞冰雪为卿热。
直到他听到严人英说,她身上有旧伤。他看得懂严人英看向她时眼里难以克制的情愫,听到严人英对她受了伤还孤身一人的担心,看着她和严人英一起离开上了峨嵋山,心上像有一根针反复刺了又刺,酸涩的滋味在胸膛绵延开来。
篝火渐息,茫茫黑夜只天边月洒一地盈盈光华,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晦涩:若让人知道陆小凤有今日这般扭捏行径,黏糊作态,怕是要引得许多熟人瞠目结舌。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很没骨气的举动,他逃跑了,他连夜离开了蜀中。他强迫自己不去关注言期的消息,但听到她在试刀大会上拔得头筹,事后遭人暗算,还是忍不住心急如焚偷偷去看了一眼——看到花五替她疗伤,确定她应该没事,陆小凤才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又过去了很久,他也忘记是多久了,好像是三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或许更久。这一天,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在醉客来比拼酒量,醉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时候,隐隐约约间,他听到边上有人说峨嵋很快要办一桩大喜事。
“掌门”、“婚礼”、“峨嵋”——听到这些字眼,如清凌凌雪水浇头,陆小凤浑浑噩噩地坐直身子,沐在冷辉中,捂着胸口,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位置再次传来针扎般的、熟悉的刺痛。
“陆小凤?”一个朝思暮想,熟悉的,却唯独不该此时出现在自己耳边的人声。
他微微抬头,眨了眨迷蒙的双眼,眼底逐渐清晰地倒映出黑靴、绯衣、抱刀而立,清凌凌的姑娘。
“我大概还在做梦。”他喃喃道,直到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无奈的笑,然后眼前的黑靴抬起,放大,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唔,看来是喝多了,走了。”她摩挲着下巴得出结论。陆小凤抬眸,怔怔看着她转身逐渐远去的背影,瞳孔微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别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酒气,身后是他泛着暖意的胸膛,他埋在她脖颈,热气喷洒在她颈间,还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滑落到颈间,冰冰凉凉,他声音沙哑:“不要嫁给别人。”
收紧,她察觉他双臂间微微加大的力度,不至于让她觉得难受,却刚好让人不易挣脱。
“你喝醉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