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70章（第1页）

可是他们还是到了。

雨已经停了，雨刮器被收起来。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裴雅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却忘记拿包。陈晏也下车，将手里拎着的包递给她。

“快些回去吧。”他说，“叔叔阿姨应该等得着急了。”

“嗯。”

裴雅点头，随后伸手接过他递给她的包——但他没有及时松手。裴雅看着那只握在背带上的手，心中忽然泛起呼啦呼啦的声音。像是风声，像是雨声，也像是海浪的声音。她低垂着眉眼，看见他的手渐渐松下来，忽然说：“看来我没有别人想象得那么聪明。”

同学聚会那天，高明惠说她很聪明。裴雅自己现在却不那么觉得了。

陈晏的神色有些茫然。他莫名觉得裴雅变成了之前他更为熟悉的样子——高中时的模样。有些安静，在这安静之中，有什么更为深层的东西流动着。

他想要开口说什么，但裴雅却抢先她一步说了：

“下个周末，我们去海边吧。”

陈晏顿住了，随后他的嘴角荡漾出笑意。“好。下周末见。”

裴雅的脑海里浮现出海滨公园里的场景。那样的大海，似乎能包容人所有的欢乐与悲伤，遗憾和过失。陈晏或许不知道这个邀请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裴雅只是朦胧地觉得，去到了那个地方，或许就会有答案了。

他们在夜色下拥抱后离去。

高明惠没有想到裴雅会打电话来。

那天是周五的晚上，她回到家不久，就接到了裴雅的电话。她当然很乐意地接通了。“小雅？怎么，有什么事吗？还是需要帮忙？”

“没什么，只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和，“我只是突然也意识到，爱人是需要学的。”

高明惠忍不住笑了：“这么说，你谈恋爱了？”

裴雅很坦然：“嗯。”

“方便告诉我是谁吗？我认识吗？”高明惠的声音透着一股玩笑的意味。

“你认识。”不过裴雅却没告诉她那人是谁，“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会告诉你的。”

高明惠想，聪明如裴雅也会陷入爱情困惑的漩涡啊。“什么样的问题呢？如果能帮上忙，我很乐意。”

裴雅换了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翻动着书页，高明惠能听见那头传来的沙沙声：“我只是在想，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静。我以为我能清楚地看到很多事情，但我却发现我并不清楚。就像……”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高明惠专注地听着，没有一点因为“这或许是废话”而不耐烦的意思。裴雅说到最后，词不达意，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表达什么了。最后，她问了高明惠一个问题：“爱情，会使人变得软弱吗？”

高明惠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外国时的经历。

她很认真地说：“并不会，小雅。好的爱情会让人变得更坚强的。”

“那为什么，在爱情中，人反而要袒露自己的软弱呢？”

高明惠的眼前，展现出那一幅图景来。她在机场，快要走进安检口时，那个人深深地看着她，说：“明惠。爱情不是简单地请客吃饭的。爱人，也是需要学的。”

高明惠困惑道：“可是我爱你。你不能质疑我的真心。”

对方摇摇头：“我知道。只是你太能干了。你做了一切的事情，我反而不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为你拧瓶盖，你却说你自己能拧开。我想替你提行李，你说不需要，你拎的动。你还记得那一次吗，你住的区域遭遇了小偷。我跑到你的宿舍楼下，你却说你没事，让我快点回去，免得查寝的老师点名发现我不在。这是查不查寝的问题吗，明惠？你不能总拒绝我，你有时候太冷漠了……”

机场广播的声音已经响起，高明惠知道，这一场分手是不可避免了。他们一个想留在国外，一个想要回来。就算他们都想留在同一个地方又如何呢，重要的东西会在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中溜走的。

她推着巨大的行李箱，回过头来，看见他仍然站在那里。她想，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结束的？她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冷漠”这两个字，背过身去，随着人流登上了飞机。飞机起飞时，她看见蓝天白云，云是那么洁白，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只有那么一瞬，她飞速地用纸巾擦了擦，不再哭了。

逝去的东西是不会再回来的。

高明惠很想隔着电话线，去捏一捏裴雅的脸颊：“小雅，我们解答一个问题之前，要下一个正确的定义，不是吗？或许，那些事情，根本不应该称之为软弱呢？”

裴雅愣住了。

“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忙，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遇到重大变故或者伤心事时，我们会流眼泪，这不叫软弱。这是人的正常生理情感。我们总被教导要坚强，可那些不坚强的表现，就叫软弱吗？不是的。再说了，就算有些人一辈子都坚强不起来，只要人家活得好好的，那就不算什么。

小雅，你明白了吗？”

高明惠说：“小雅，逝去的东西是不会回来的。你如果不想失去它，就要努力把它抓回来才对。”

裴雅忽然轻微地抖了抖身子。“你难道不觉得，一件事情，一件让你期待的事情，如果落空了，会很难过……所以还不如再也不期待吗？”

“会。”高明惠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没有人不害怕失去。可是小雅，你读的文学作品比我多多了……小林一茶说：我知人生如朝露般短暂，然而，然而。小雅，你还不明白吗……人生太短暂了，所有的事情都有尽头……所以碰见什么东西，就要抓住，不然会有更深的遗憾，存在于接下来的时间里……比起期待的落空，难道不是萦绕终生的遗憾，更加地令人难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