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打到了高明惠身上,裴雅听见观众席里传来小小一片的惊呼声。
高明惠的嗓音充满情感:“……疾病是能染人的;唉!要是美貌也能传染的话,美丽的赫米娅,我但愿染上你的美丽:我要用我的耳朵捕获你的声音……”
男声很自然地接上了:“逃走的是阿波罗,追赶的是达芙妮;鸽子追逐着鹰隼;温柔的牝鹿追捕着猛虎;然而弱者追求勇者,结果总是徒劳无益的……”
裴雅记得,他们还在私下里讨论过这段台词。弱者追求勇者,真的是徒劳无益的吗?他们讨论的程度之激烈,连老师也被吸引了过来。
裴雅没怎么发言,可在心里觉得,这句话并没有错处。世间确有很多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但不美丽或许才是常态。如果真能追求到,可得到的爱或许也是带着藐视的。这样的爱,也能算爱吗?
后来,英语老师有一次碰见她,把她叫住了,开玩笑的地问她对莎翁的这句话有什么看法。
裴雅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老师却愣住了。过了一会,才说:“虽然老师结婚了……但对于这些方面,也只是略知一二。不过……纯粹的爱,当然是很难的。”
裴雅当时,只是“嗯”了一声。其实她记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
男声结束,就到她了。
裴雅将手里的玫瑰花拿出来,一点点地折掉了上边鲜艳的花瓣:
“doienticeyou(是我引诱你吗?)
doispeakyoufair(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or,rather,doinotpesttruthtellyou
idonotnoricannotloveyou(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爱你,并且也不能爱你吗?)”
她每说一句,就摘下一片花瓣,抛了出去,任它飘荡在空中。
这是狄米特律斯拒绝海丽娜的话。听起来是否太残忍了。她看过这篇戏剧,知道之后,海丽娜会说:“即使那样,也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厉害……”
裴雅曾想,她理解狄米特律斯,但或许更加能共情海丽娜。海丽娜虽然爱得痴心,可实在有些卑微了。裴雅不喜欢这样的卑微。
光打在她身上,又缓缓消失了。收尾的是江小荷。
“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成为无足重轻,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灵看着的,因此生着翼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
虽然这是江小荷的词,但裴雅很喜欢这段话。如果可以,她还想同江小荷换换呢。
随着最后一句话的结束,整个舞台都亮起来。他们手挽着手鞠躬,而后退场。等回到观众席里,坐下来,裴雅才感受到,自己在台上原来还是有些许紧张的。幸好表演与台词没有失误。江小荷说她自己漏了一个单词,可裴雅在旁边,完全没听出来。不自觉紧张的时候,或许会忽略掉一些本应该很容易发现的东西。
不过表演总算是结束了。观众的鼓掌声也很热烈,朗诵总算没有“无聊透顶”。
接下来就是个人节目。唱歌的、跳舞的、自己抱着一把吉他弹唱的……裴雅带着十足欣赏和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等到后来,学生会推上来一架黑色的钢琴时,裴雅才恍然反应过来:到陈晏了。
这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得看着他了。
陈晏走上了台,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他微微笑着,略微昂着头,显露出温和礼貌的神情,或许还隐含着一丝丝的胸有成竹,就像这谱子他已经来来回回弹了许多遍,烂熟于心。
他坐了下来,将手放在琴键上。
《帕萨卡利亚》的乐曲声,晃晃悠悠地倾泻出来。
清醒梦(十一)
裴雅的记忆,到了这里,就像响起来了背景音乐一般,变得鲜活又充满迷茫起来。这首曲子,在这天之后的周末,就被她存进了随身携带的p3里。当然,她也存了很多其他的歌曲,好让这首钢琴曲看起来不那么孤单。
她坐在台下,听完了潺潺如流水般的琴声,看到他弹完后,朝观众鞠躬的样子。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表演人员的席位上,就像是故意去看谁一样。
可裴雅是这样一个人——她的暗恋,是隔着一条河的。她费尽心思挖出了一条不宽也不窄的河来,在河对岸不远不近地望着。她不会搭一座桥,到对面去,也不会需要对面的人跨过奔涌的河流来找寻她。
她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连自己错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有看我。”
陈晏想。他看着那个盘着头发,穿着长裙的女孩,她好像从未发觉自己的美丽,也并不喜欢他。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把目光收了回去。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保持着笑容。
等他走下台,裴雅又重新抬起头来。江小荷小声说:“他刚刚好像看过来了——小雅,你注意到了吗?你刚是不是在低头玩手指?”
“嗯。”裴雅的语调一如往常,“我刚真没注意到。”
江小荷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突然问道:“小雅,你今天不开心吗?”
“没有啊。”裴雅说,“我今天很开心。”
“可我觉得你不是开心的样子呢。”江小荷嘟哝着。裴雅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想太多啦。”
裴雅始终记得那一天。上午是校园文化艺术节,下午放了半天假,举行社团盛典,大大小小的社团都举办了很多活动。秋天的傍晚,他们在人流中穿梭着,踏过学校里已经开始变得枯黄的草坪,走走停停,路过了音乐社搭建的一个小小临时舞台。舞台前围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