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曹操伸直手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大礼。
公孙瓒将曹操扶起,笑道:“细算起来,罚抄《礼记》之事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曹校尉可知道,为何我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吗?”
看着曹操懵懂的模样,公孙瓒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笑,就好像有月光穿云破雾而来,照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三分。
曹操不由地心里一酸:这家伙怎么这么会长?
公孙瓒道:“因为玄德被罚的日子,正是与曹校尉你一起棒杀蹇图的第二日!之前与曹校尉一起经历了那样的大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所以呀,虽然表面上看是我救了曹校尉你,往深了讲是玄德救了你,但再往深了细究一下则是曹校尉你自己救你自己呀!这正是应了曾子的那句话: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呀!”
曹操愣了一下,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他当然不会自大地认为真的是他自己救了自己,但公孙瓒所说的那番话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
多年前,他行过的善举,为他今日挣出了一线生机。那么袁绍呢?他今日做过的恶行,又会在什么时候为他立下毁灭的墓碑?
公孙瓒护送着曹操一路行到雒阳,带去了刘辩驾崩的消息。
阿备叹息一番后,按照礼仪为刘辩发丧,定谥号为“愍”。
《谥法》中有言,“在国逢难”约“愍”。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个谥号是季汉朝廷听闻刘协驾崩后,为其拟定的。之前的皇帝刘辩因为被董卓废掉了,历史上只以少帝相称。
如今兜兜转转,刘协的皇帝头衔被立又退,以后大概率在史书上会被称为“少帝”,“汉愍帝”的头衔则落到了刘辩的头上。细想起来,还真是一种微妙的缘分。
阿备看着刘辩的牌位,一撇一捺地用眼光细细描摹着上面的字迹,不断地在脑海中想象刘辩身死时的场景。
从曹操的口中,他得知了刘辩最后的谋划,也听到了他不解的叹息。
若是能再忍辱负重几日,等曹操从雒阳带兵而出、奉诏讨贼,天子未必没有重掌朝政的那一日?为何要那般冲动,白白送了性命呢?
但他想,刘辩虽然从小性格懦弱,但心思却比常人更加细腻。从他能在刀柄中藏书,而且一藏就藏两道诏书,做好了一近一远两个计划来看,他的思虑也不可谓不周全。
刘辩冲出营帐与袁绍刀兵相向,未必就真的是自寻死路。或许在他的心中,也早就筹划好了两种方案。
若是袁绍退让,那么他就名正言顺地带着一帮诸侯兵士脱离袁绍的掌控,回到雒阳,再重振旗鼓,讨伐逆贼。
若是袁绍不退让,那么他就可以趁乱而起,斩杀袁绍,以天子的名义夺下袁绍的兵权。
哪怕是在混乱中被袁绍杀了,他也可以以自己的天子之血,彻底抹杀掉袁绍行动的合法性,从道义上将袁绍逼入绝境。
刘辩的行动,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蚂蟥附骥的奋力一击。
阿备没有见到刘辩临死时的表情。但他相信,刘辩的嘴角或许是微微上翘的。
子时过去,灵堂上只余下了阿备一个人。夜风骤然而起,吹动了大堂中悬挂的布幔灵幡。
一片灯火摇曳之下,阿备恍惚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灵位前,正朝着自己莹莹而笑。
“皇叔!”那白色身影开口,分明是刘辩的声音。“朕一直记得皇叔对朕的教导。皇叔你说,朕这次做得好吗?”
阿备想起多年前,他还在皇宫中担任刘辩老师的时候,勤奋好学的刘辩每每完成了一部分功课后,都会兴冲冲地跑来找他,献宝似地将功课举到他的面前,脆生生地问着:“皇叔,我做对了吗?皇叔,我做得好吗?”
刘辩的眼睛圆圆的,有着如流水般温柔的弧度,恰似他温和细腻的性格。而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又会深深地弯起,变成两弯温柔的月牙。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阿备的鼻子有些酸涩,嘴角却还是如从前一般弯了起来,温和地夸道:“嗯,陛下做得很好。”
“真的吗?”
“真的。”
刘辩嘻嘻地笑了起来,很是开怀的样子。然后他深深地望着刘备,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皇叔了。”
疏忽之间,刘辩的身旁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身形比刘辩高大许多,面容则是汉灵帝刘宏的模样。
刘宏也深深地望着刘备,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君了。”
“嗯。”阿备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们放心。”
又一阵夜风吹过,大堂中灵幡摇曳,那两道白色身影如同青烟一般消散不见了。
多年之后,阿备再回忆起这日的场景,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分辨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不过,人死如灯灭,死了的人去到了彼岸,活着的人还需要在此岸继续努力。
刘辩身死之后,大汉朝廷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天下崩裂、群雄并起。就在短短的一月之中,已经有数个地方有人起兵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