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道:“陛下年幼,事事少不了要太后做主。可太后身居深宫,行事多有不便。我们这些宦官虽然年老体衰,但是干些跑腿传话的活还是可以的。只要太后能保住老奴们的一条命,老奴们愿意像侍奉邓太后、窦太后那样,侍奉太后您!”
张让这番话听上去平平无奇,但他在语气中特意加重的“邓太后”、“窦太后”却如两块沉重的石头一般,在何蕾的心湖上投出了涟漪。
邓太后、窦太后,都是后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执政太后。她们虽身居深宫,却执掌天下;虽身为太后,却执掌皇权。
她们,是大汉王朝实际的掌控者,是万里江山的实际拥有者!
现在,她已经是太后了,为什么就不能更近一步成为实权太后呢?
何进这个哥哥虽然好,但到底隔了一层。自己若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还得先征得他的同意,说起来也令人泄气。倒不如自己攥住权力,想要什么就去拿、想做什么就去做来得痛快。
何蕾从妆奁中拿出一支黄金发簪,一颗鲜红如血的宝石镶嵌其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血红的宝石熠熠生辉,如同世人蠢蠢欲动的心。
真美呀……
谁能拒绝这样的美呢?
何蕾一笑,将宝石发簪插到了发髻上:“既然你们这么有用,便留下来吧。大将军那边,孤自会去说。”
第二天,何进进宫,果然说起了诛杀宦官的事情。而何蕾也不虚,将早就拟好的腹稿说了一通。
当然,何蕾不会直接说自己想掌权,只说十常侍乃是先帝旧臣。先帝刚入土,就急着诛杀旧臣,会让朝堂不安。
何进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暂时将这件事按下不表。
出宫之后,袁绍听了事情的经过,当即跺脚急呼道:“十常侍的奸计得逞了!大将军将有杀身之祸矣!”
何进奇道:“这话从何说起?”
袁绍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道:“这是我日前从一名私自出宫的小黄门身上搜到。十常侍正在暗中与涿候刘备联络,意图借助其兵力谋害大将军。据驿站消息,刘备的一千兵马再有五日便可到达雒阳。十常侍向太后示好,必定是想借此拖延时日。”
何进接过帛书一看,上面字字句句果然与袁绍所说分毫不差。再看下面,还有张让的签名印章,顿时大怒:“阉宦狡诈,该死!”
袁绍立刻进言道:“如今,十常侍内有太后保护,外有涿候联接,其实其势已经不是我等可以轻易铲除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召集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宦。如此一来,太后不得不从,涿候之兵也将不足为虑。”
袁绍一撩衣摆,拱手道:“西凉刺史董卓如今就在河东郡中,距离雒阳城不过五百里。大将军何不降召于他?他星夜兼程而来,最多三日便可达雒阳,一举便可解将军之虑。”
“董卓?”何进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暗淡了下来,脸上显露出一些犹豫,“我曾听先帝提起过此人,说他野心颇大。先帝曾让他担任并州牧,他也不肯。若他进京,我该如何驾驭?”
袁绍道:“董卓乃是我叔父的门生,其志向不在于州牧封疆,而在与中央官爵。大将军若能许与公卿之位,董卓必定肝脑涂地!”
说罢,袁绍又朝着侍从挥了挥手,一位满身戎装的少年便被带了上来。袁绍道:“这位是董卓的胞弟董旻,特来拜见大将军。”
董旻十分机灵,逮着了机会便立刻表现。他一面将流水一般的金银珠宝、宝刀皮草进献给何进,一边不停地说好话表忠心。
见了董旻恭顺的表现,又有袁绍在旁作保,何进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他一边将董旻安排在弟弟何苗麾下做奉车都尉,一边发布召令命董卓入京。
曹操在一旁看了全程,如今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劝道:“这帛书乃是张让一人之言,涿候的意思到底如何,仍未可知。大将军只需将涿侯召来,一问便可,何须引董卓这样的虎狼之人入京?”
何进看了看曹操,笑道:“听闻孟德与涿候乃是年少好友,早年还曾一起棒杀蹇图。如今这番话,到底是为了公心还是为了私情呢?”
曹操跟着袁绍入何进的幕府多年,自问忠心耿耿从无私心,如今却被何进这样当众怀疑,顿时呆愣在了原地。他的心中,先是不可置信的震惊,随后是委屈不甘的酸楚,最后所有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极致的愤怒。
他咬着牙,扭头便离开了大将军府,连基本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曹操骑着马,胡乱跑了一阵后,情绪逐渐平稳,杂乱的思绪又重新占领了头脑。他思索了片刻后,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而是直接骑马冲到袁氏宅邸,找到袁绍问个清楚。
“本初!”曹操急急地拉住袁绍的手腕,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满是焦急,“本初为何要牵连玄德,难道你真的不顾多年情谊了吗?”
袁绍看了看曹操,冷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腕,道:“那封帛书是张让写的,我不过是据实相告。”
“可那只是张让单方面的意思,玄德根本就没有回信呀!”曹操急得直跺脚,“玄德一心为国,根本就不可能和十常侍那样的奸佞搅合在一起!你就算是不将帛书报给大将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袁绍按了按曹操的肩膀,打断后者连绵不绝的絮叨,冷声道:“孟德,他刘玄德真的不会和十常侍联合吗?你可别忘了,玄德当年之所以能面见先帝被授予官职,就是因为走了张让的路子。”
袁绍的话如一击当头棒喝,瞬间将曹操给打懵了。他很想坚决地表示刘备不是那样的人,他肯定不会那样做的。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曹孟德与刘备的确有旧,但张让也和刘备有旧。官场上的事情弯弯绕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在没有亲自见到刘备之前,他的确做不了任何保证。
曹操瞬间感到一种从内到外的无力感,如游魂一般摇晃着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从箱子的最深处翻出一封仔细收藏了多年的帛书。
那是十年前,刘备离开雒阳城时留给他的书信。刘备在上面给他写了很多话,但其中一句话十分突兀、十分奇怪,曾经让他百般不解。
刘备说:“小心袁本初。”
十年前,刘备让他小心袁绍。十年后,袁绍暗示刘备居心叵测。他们俩到底谁是对,谁是错?他到底应该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