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笔,胜过口诛笔伐。
可偏偏写得又是事实,天子也无从驳斥,只能震怒。生完这一场气,估计还得要召集大臣收拾这个烂摊子,这就是大臣们齐聚的原因,虽然天子目前只见了叶文彬一个人,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庆王府的书房内,一时寂静。霍靖川蔫巴巴道:“皇兄这一步走得还是太急了。”
谢柏峥想起史书评价,心中默默点头。谢柏峥问:“自长安县北上时,我就隐约感觉你在调查什么,也与此事有关吗?各地方究竟都是怎么执行的,都这样乱吗?”
霍靖川闻言,一言难尽道:“我们身在京城,并不知道究竟乱到何种地步,料想都差不多。”
凡要改制,必得先找一个地方做试点。可永寿帝却指望一步到位,直接在大庸朝全境开始丈量土地,户部没个统一的章程。
唯有一点,要求各州清查隐田四万亩良田。
这四万亩良田又被均摊到各府、各县,成了硬性指标。
——此处还涉及到大庸朝的田亩制度,田亩与百姓赋税相关。田亩分为良田与薄田两种类型,其中良田又分为一二三等。例如水田,就是一等良田。
赋税的计算以此为依据,越是上等的良田,交的赋税就多。至于薄田,则只需要缴纳少量粮税即可。
此次朝廷要丈量土地,为的就是清查隐藏田亩一事,不仅仅是指虚报数量,比如记成无主田或是少报数量,更要查是否将良田记为薄田。
县令们有了清查田亩的政绩指标,只能往各县的富户、百姓们下手。
这一下手,就捅了马蜂窝了。
原本是户部向基层施压,却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手段。今日是这一家告那一家不按朝廷规定丈量土地,明日又是那一家告这一家借丈量土地为由,侵扰百姓。
一闹起来,都是没完没了。
各地都是如此,恩科进士们学问都是好的,但是做官、平衡各方势力却都是新手。偏偏朝廷派下去的都是一些寒门士子,家中并无父兄师长提点该如何做官,这一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能勉强维持不闹出大事已经算很有本事了。
归根究底,还是永寿帝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他指望依靠一届的寒门士子来撬动世家大族这一盘踞庸朝全境的庞然大物,还要一举成功,哪会这样简单呢。
即便要做也得缓而图之,不能急功近利。
谢柏峥听霍靖川说完,也忍不住皱眉,问道:“所以这一次清丈田亩是由谁而起,由哪位官员主导,就任由这样乱下去?”
“或许是……由我而起吧?”霍靖川停顿一瞬说,“皇兄在朝堂上说是我清查慈恩寺,才查出数千亩隐田。当时陵安县令奉命兼任长安县令一职清查慈恩寺的寺产,这你应当知道,清查结果上报朝廷时,刚好派了我去做钦差。”
“皇兄深感此事为祸一方,鱼肉百姓,不忍万民因此受苦,故而着令户部准备清丈全国土地,还天地清明。”
“照你这么说,当初叶世子忽然回京,其实并非有什么要事,而是皇帝陛下当时就有计划要清查田亩,而刚好叶文彬受伤让他意识到了豪强的凶恶,所以把叶文彬叫回京城是为了保护他。可是皇帝又把钦差换成了你……”谢柏峥无语:“所以是你皇兄摆了你一道?”
霍靖川老实巴交地解释:“其实皇兄未必能料到今日之乱。”
“……”
“至于由谁主导?”霍靖川继续道:“我皇兄派下去的那些恩科进士们你也知道,京城的衙门都没认全,哪个能担得起这样的大用?所以,皇兄将这事交给了户部,他亲自过问。”
“至于为何把这件事交给户部,而不是另选一人做主导,则是因为皇兄不信任他们。”霍靖川道:“朝中大臣们多多少少也都与世家有关联,皇兄自然也知道,所以大概是选谁都觉得不合适吧。”
一个皇帝,要做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
这不是胡闹吗?
户部远在京城,官员们恐怕都没下过地,而且这事又不是在京城下发文书就能解决的。哦,他还下发了一大批寒门进士。
虽然也没多大用处就是了。
“朝中大臣们都不劝一劝吗?”谢柏峥才问出口,他自己就有了答案:“此事恐怕并非一时兴起,劝说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皇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叶文彬,是要再派他做钦差解决这件事?”谢柏峥问:“去照溪县?”
“怎么可能。”霍靖川道:“我皇兄那个性子,但凡入他眼的人,都恨不得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保护起来。”
“当初叶文彬受伤,人还没怎么样,他就把自己的御医派出去了,哪会派叶文彬去淌这趟浑水。”
谢柏峥表情微冷:“也是,他把淌浑水的人变成了你。”
谢柏峥看向霍靖川。
“这个……”霍靖川心虚地解释:“其实当初也是我太想去见你了才出此下策,否则这事未必真能算计到我头上。”
谢柏峥:“所以他真的算计过你?”
霍靖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