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稚摸了摸自己的脸,害羞了。
相府主殿的正厅门前,苏定国正双手揣袖地在那里来回踱步,时而抬头看向廊下有无引路小厮回来,时而低头盯着地上的几株野草发呆,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约摸一盏茶工夫,几道脚步声正慢慢靠近,可苏定国还在这边望屋檐出神呢。旁边的丫头看不过去了,忙小声提醒他道:老爷,王爷和小姐到了。
早年间,相府仍是苏业当家,故苏业称为老爷,按照辈分便称苏许和苏远邦为孙小姐孙少爷。如今苏业年纪大了,虽然仍旧有精神上朝参与政事,但家中大小皆由儿子苏定国处理,所以苏定国成了老爷,府中人则称苏业为相爷或者老太爷。
“啊,参见齐——”
“岳丈大人毋须多礼。”苏定国刚想跪下,东方稚却径直打断了他,轻道:“今日只是来相府小聚,不必太过拘谨。此处风大,咱们还是先到里面说话,这些礼数能免则免了。”
“呃,是…是是是……”
但苏定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岳丈大人?齐王爷这回喊得好生顺口哦……哈哈哈哈,岳丈大人?哈哈哈哈真好听……
“老爷,请进正厅。”旁边的丫鬟又忍不住出言提醒。
“父亲进宫服丧了。皇上体恤老臣子,一般午时便会让他回府,许儿若是想念他老人家,过会儿午膳时便能相见。”
几人进了屋内,苏定国忙请东方稚上座。碍于身份,他本来想让苏许也坐上边,但苏许推辞说既在家中毋须如此,非要苏定国去坐东方稚身边,然后自己坐旁座。
“奉茶来。”
“是。”
东方稚整理衣襟坐在小榻上,环顾四周,只见这相府正厅与之前来时大不相同。相府素来雅致,虽然不会摆放一些奢华玩物,但素雅的花瓶摆件或是书画玉石总会有一些,与这古朴的宅子互相衬托,别有韵味;只不过现今到访,玩物摆件似乎都已撤下,厅中惟留下几幅字画,以及身后高挂正中的‘圣君贤相’匾额——那是先帝御笔。
东方稚见此,心中大致明白情况。
苏相爷乃老臣子,当年被钦点为状元时,苏相爷年轻,先帝也年轻,他二人,可以称得上是良朋知己一般的相处,畅谈诗词歌赋,共谋政治国事。这多年来,苏相爷一心为了大永效力,先帝也对苏相爷十分器重,不然先帝也不会留下匾额,夸赞自己的同时还提及这位好丞相。只不过如今先帝驾崩,苏相爷必定伤心难过,服丧未对摆件等物做出规定,可是苏相爷连鲜艳玩物都一一收起,可见其心。
“回京多日,只在初时曾到相府拜访,阔别半月有余未能作客,想必岳丈大人定是对许儿非常挂牵了。”丫鬟们奉上茶盏,东方稚便顺势接过,然后如穿大衣时习惯性抬起手臂,与她今日的小女儿家打扮实在不符。“咳……”东方稚察觉异样,忙尴尬地放下了手。
苏许见了,在心底偷笑。想是阿稚习惯了往日所穿的男子衣袍,如今换为窄袖裙装,却还是这般行为举止,看着好生别扭呢。
“唉,殿下言重了。”苏定国摆了摆手,痛心疾首道:“如此噩耗,普通百姓尚且愿为先帝吃斋诵经终日忙碌,殿下身为皇室宗亲,自然比常人加倍上心,事事亲为。今日殿下恩泽带许儿回府,哪怕是浅浅一眼,老夫都感激非常。”
“带许儿回相府与家人相聚,也能一解我们在皇城中的哀苦心情,实在算不上是子霁心意。”东方稚苦笑,又道:“留在皇城中,总是会想起皇伯父的事情,加上僧侣道士们日夜诵经超度,听着心里也难受。”
苏定国不言语。
他只是担忧地朝自己女儿望了一眼,见她脸色平和,才稍稍放心。
为了避免自己爹爹和阿稚因为聊起先帝之事而感伤,苏许忙扯开了话题,问起苏远邦儿子的事情。
“廉明?这个时辰,许是在后面跟先生学习识字念诗呢。”
“啊~对哦,廉明和循弟差不多年纪呢。”
“嗯?——”苏定国闻及此名,忽又想起一桩事情来。“可是魏王殿下?”
“对。”苏许点点头,但见他眉头微蹙似有话想说,不禁疑惑。“怎么啦爹爹,是有什么事情关乎循弟吗?”
“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估计……”苏定国说着,把目光看向了东方稚,又道:“估计这件事情,殿下早就知道了。”
“不知岳丈大人所指何事?”
“其实老夫也是先前听父亲提及,他说朝中有人弹劾齐国归属之事,虽只是潦草几句,但也有几位大臣附和。不过先帝当时便一口回绝了,事情不了了之。今日听到魏王殿下名讳,故想起这茬。”苏定国说道。
齐国作为属国,之前有齐泰二王坐拥掌权已被不少人反对,如今再加上一个魏王,三王同处一国,且皇帝的赏赐每每丰厚,不止金银珠宝还有兵马无数,这番侧重,便惹来众人不满。有些人是单纯羡慕他们得那么多赏赐,这其中,以诸异姓王侯意见最大;另外一些人,则是怕他们兄妹三人拥有过多权势之后会威胁皇位,毕竟一个毋须朝廷整治的属国,是很有杀伤力的。
“此事,的确有听闻。”但东方稚只是莞尔,没有顺着苏定国的话说下去。这件事事关皇室皇权,东方稚自己也不甚清楚后续如何解决,更不能随口与旁人说起。
苏许在旁边听得没劲。
“……你们真的好无聊,说着说着又会聊起国家大事。”虽然能理解为什么会聊着聊着讲回朝堂上的事,但是也不用每件事都能兜回去吧……苏许心中腹诽,待会儿我尽讲一些好吃的来接话茬,看你们还能不能往国家大事上面绕!
“好好好,是爹不好,爹不说那些了,好了吧,我的乖女儿。”苏定国对这个女儿真是毫无办法,每次见她不高兴,就恨不得摘天上的月亮来哄她开心。苏许轻哼一声,说道:“难得回家一趟呢,爹爹和阿稚的心里就只有国事,许儿在这儿都坐好半天了,只能听你们说!”
“好嘛,那你想说什么,我们陪你聊。”东方稚向你发出了邀请。
苏许溜了溜眼珠子,笑道:“我们中午可以吃烧鸡吗?”
“…说起烧鸡,最近因服丧不能行屠宰之事,故今日午膳老夫特地安排了初冬时预备的一些腌肉腊味,还希望殿□□谅,能够吃得习惯。”
“哪里哪里,这已经很不错了……”
“喂!”
苏许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