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影,如雨滴落地而化,又若从乱坟冢里爬出的僵尸,沉默地齐齐向他们走来。
俞千总放下酒盏,侍奉在侧的店主含笑:“总爷怎么不饮?”
俞千总淡淡道:“公务在身,不得饮酒。”
店主再笑了笑,抽出袖中匕首。奉菜的小伙计、廊下打扫的杂役,也亮出了刀刃。
雨滴,连成了线,越来越粗。
无昧又把盔帽戴回头上,张屏仍一动未动。
“乡长说这些话,是为保下其他的凶手。但仵作从失踪到死的那几个时辰,你都在村内,身边有人,凶手不可能是你。杀死三名客商,假借鬼怪僵尸传说,将尸体运到小石湾附近,祸水东引,更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凶手,不止一个,也不是两个三个。”
地上的雨水,变成了鲜红。
俞千总与随从踢开最后一个扑过来的小伙计的尸体,打开院门,便听一声呼喊:“千总小心!”
无数块石头破开雨帘砸了过来。
村外,亦有层层黑影聚拢,涌向守卫的兵卒。
黑影们扛着锄锤锨钎,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赤膊短衣,也有挽髻束裙。
又一道电光撕裂天幕,世间顿成极昼。
雨中,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这一瞬间,暴露鲜明,毫无隐遁。
他们——
都是桥头村的村民。
“整个桥头村的人都是凶手或帮凶。”
乡长露出牙齿,扑向张屏的咽喉。
兵卒们迅速将他按倒在雨中,塞住口。
乡长抓刨着地面。
那一天,他跟乡亲们也是这样撕扯着三个畜生。
三个卖疯狗的畜生,让全村人家破人亡的畜生!该要噬其肉,剁其骨,将其一寸寸撕碎!
他努力抬头,看向苍天,眼眶中流出了血。
张屏闭了闭眼。
“几天前,桥头村的人在城中赶集,无意中听到三名商贩说出当年的真相。你们全村人得知后,决定复仇。有人与这三个商贩接近,诱使他们在桥头村的小栈中歇脚。”
商贩们随后被复仇的村民们所杀。
“整个桥头村的人都在撒谎,肖家老翁不是在之前过世,而是杀客商时情绪过于激亢猝死。把他伪装成诈尸吸血,应该是他本人或家人的意思。如此可假借不可思议的诡奇之事,顺理成章把客商们的尸体搬运到小石湾,再令小石湾的村民误以为是僵尸作祟和瘪咬病复发。之后,你们不断杀人,死的人越多,疫病就越像真的。”
张屏垂目望着乡长。
“死者中,除了肖翁,乔小召也不是被杀的。他是自愿为桥头村牺牲。”
乡长的眼珠动了动,对上张屏的视线。
张屏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乔小召早已身患沉疾。他住的屋子,门向北开,较阴冷,门又对着前方两宅间隙的夹道,后窗即是荒山,常年多吹穿堂风,极易感染风寒,转成肺疾。他床头处有块地方擦痕明显,是放痰盂的地方。肺疾之人,夜里易咳,吐痰吐到了痰盂外,那块地方就比别的地方擦得多。”
所以,李医官剖验他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肺都坏了。
“乔小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甘愿以死来做成这个复仇的局。小石湾的人都去围观客商与肖翁尸首时,有人趁机潜到小石湾中,挑了数户人家,每家偷走一只鸡。当围观的小石湾村民返回家中,都差不多在午后,顶多就是把鸡从笼子里放到自家院里跑跑,晚上再关回去,不会太留意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