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兵招募?”李治放下了卷子问道。
“和计丁抽兵还是不大相同,至多就是有一点一样,那就是朝廷来补给开支。”武媚娘答道。
李治想了想,又问:“你让我看这个,也就是说,想要采纳这两条建议?”
别看这两条建议说来轻巧,实际上的改动一点都不小啊。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武媚娘并不曾犹豫的答案:“不错。”
“我能猜到陛下在顾虑些什么,无外乎就是觉得,府兵制乃是高祖、太宗朝时候就已定下的规矩,大唐能有今日的盛况也与其息息相关,若是贸然做出改变,难保不会酿成祸端。”
“不只是如此。”李治摇头,“府兵制下一来有兵力轮换,不会让士卒出现只知将领不知朝廷的情况,二来平日为民战时为兵,对财政的负担也小,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武媚娘微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
这话若是冠冕堂皇地说,自然是没有错的,但问题早在十年前就浮现了,又怎会是李治说得轻巧。
现如今的大唐府兵,可未必能如李治所想的那样只知朝廷不知将领,谁更能带他们打胜仗,让他们免于连续一两年的满场戍边,他们再清楚不过。
还有说到那朝廷的财政支出,武媚娘便忍不住想到了祚荣的那份答卷。
“藏富于民”和府兵制之下诸多兵户的财力崩塌,显然是背道而驰的东西。
但今时今日,她又何必将这些东西全部掰开来解释个清楚,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李治的反驳。
只要能够达成自己前来的目的就好了。
“所以我也没想将其推行于天下,而是考虑边境的问题。”她指了指郭元振在答卷中所说的话,“正如此子所写,疆域扩张后动辄上百天的兵役,既不能让府兵因为攻掠新地而得到足够的嘉奖,又必须自己承担巨额开支,这些府兵是人而不是木头,经年累月下来,谁愿意为国而战?”
“陛下说不希望这些府兵只知将领不知朝廷,可别忘了,他们的对手却是全民皆兵的游牧族群,在首领的带头之下更有一番勇武。”
李治的面色严肃了起来,就听武媚娘发问:“安西都护动辄出现的州郡易主已经证明了一点,这些疲敝的府兵就算有城池的保护,也很难应付对方的进攻。如此说来,陛下到底是希望在边境有变的情况下再派出新一批府兵应战,还是干脆防患于未然呢?”
他抬头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武媚娘:“在碎叶水建碎叶城,在碎叶城进行府兵和募兵并行之道。至于由谁来负责此事我也已经想好了。”
李治本以为,从武媚娘口中说出的会是安西都护或者北庭都护的名字,哪知道她说的却是——
“谁给的答案,就由谁来去吧。”
李治:“……这会不会,过于破格了一些?”
他隐约记得阿菟上报过的辽东情况,以他的记忆力还能记得,这位刘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谨行的夫人。
若说对方在安东都护府内为安定公主效力,这也就罢了,现在那个十来岁的考生在倡议募兵的言辞中还有些青涩,不像是已能担负重责的样子,只怕以媚娘的意思,是让刘夫人为主,郭元振为次了。
倘若他就这么同意的话,到时候李大将军和刘夫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万里之遥,可能数年也见不上一面,别人要如何看待下达圣旨之人?
武媚娘却接上了一句让李治很难拒绝的回答:“若不破格,要如何能体现陛下对此次糊名取士结果的重视?何况,方今天下正是言路畅通之时,但破旧迎新,终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勇气去做的事情,合该有人先走出一步,去做个尝试的。”
敢说话的人,敢去争的人,就该当拿到这个尝试的机会,如此而已。
甚至说,若是李治担心募兵制下会给边境招来麻烦,那么先一步尝试的,也应当是此前在军中并无太高声望的人,也最能直接地反应出这个转变的效果。
将安西四镇的范围推进到碎叶水,若是成了,大食面对损失,唐军得利,若是不成,大唐也没有多少损失。
天下再没有比这划算的买卖了!
唯独需要李治做的,不过是下旨罢了。
“珠英学士的选拔是由我发起的,倘若有人因夫妻不能同朝为官而上奏的话,陛下大可让他来找我。”武媚娘又补充了一句。
李治无奈:“这是说的哪里话,便如你所说吧。”
见武媚娘没有继续为他解释科举其余阅卷的结果,也不曾提及郭元振的答卷算不算是其中的翘楚,他琢磨着或许还有两三日才能够得出结果,干脆自己转移了话题:“说到边境防患于未然,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武媚娘心头一跳,思索着若是李治在这个时候说出要削安定军权的事情,她是不是还得谋划着提前举事的可能。
在面上却还是一番波澜不惊的神色:“陛下说来便是。”
李治浑然未觉,自己的枕边人已在这刹那间闪过了数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继续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着弘儿在死前送来的那封信,信中说,希望能让太子前往前线,体察与关中有别的风物。”
武媚娘僵着面颊,努力控制住了自己骤听此言的困惑:“……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答道:“我想让贤儿往北方走一趟。”
“铁勒九姓在天山南北掀起的叛乱确实已经平定,在北庭都护府成立后更不敢擅动,但铁勒深入磧北草原,分散而居,并不全然信服唐军之威,其中多滥葛部在近两年间多有放纵劫掠单于都护府之举,合该给以迎头痛击,以防其有联结兵马进犯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