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不是一只很年轻的手了。
再如何保养得宜,母亲今年也已经四十八岁了。
在方才彼此对望之间她就不难发现,当她愈发成长正当盛年之际,母亲的年岁渐长也已表现在了眼尾发梢。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政客的心性完全成熟的年纪呢?
她会更为老辣地处理感情、政治,更为头脑清明地做出合适的抉择,也会……
在殿中的火烛又摇曳了一瞬的刹那,她分明将手中的印玺又握得更为牢固了一些。
那是一份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夺走的权力之钥!
但在这份抉择做出后,她依然没有结束那份深夜中的静谧独想,而是依然脊背笔直地坐定在那里良久,仿佛还有诸多其他的问题,也要一并在这矛盾被激化的当口全部考虑清楚。
直到远远传来的晨鼓敲碎了长安城中的夜色外壳,她才终于彻底从冥想中清醒过来。
大约是因为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在对上女儿刚刚“醒来”的问好时,她简直精神振奋得不像是个没睡多久的人。
“我已经想好了。”对上李清月略显讶然的神情,武媚娘唇角微抬,“很奇怪吗?我说了,只是需要让我想想而已,一夜的时间当然足够了。何况,能者上弱者下的道理,对我来说并不难确定。”
“但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还摆在面前,我对他失望了,你阿耶还没有。”
“那么阿娘的意思是?”李清月不会误会这句话的意思。
这不是阿娘在听闻了她对太子的检举斥责后,为了保全太子而拿出的敷衍说辞,而是仅仅在陈述一个现实存在的困难。
武媚娘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永徽律疏》之上,“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幼年我们摆驾洛阳的时候,我也曾经在看这本书。彼时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若是我能主持此事,要如何才能让有真才实学的人得到榜首的位置。”
“这其中的有一些在这几年间有所施行,比如从严限制州郡辗转、掠人名额之事,但有一些还不曾。现在,也是时候该当做些尝试了。”
她语气中的杀机一闪而过:“这三年间天灾不断,各地官员之中尸位素餐、救灾无能者数不胜数,世家贵胄趁机夺人田地,收留逃民之事同样不少,合该选拔出一批官员来替换掉他们。”
这也确实是做出内政改变的最好时机。
外患暂时被压制了下去。先有大贺氏遭到迎头痛击,后有吐蕃被俘获五万降卒,其他各方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应该认清一个事实,大唐再怎么遭灾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百姓既为灾情所扰,又为均田制府兵制的弊病所困扰,在等待着旱灾消退的同时,也期待着大唐的统治者能做出种种改变。
一时之间,屋外的晨光已透过了窗上薄纱,照在了天后陛下蓄势待发的眼神之上,“我会向天皇提议,发起科举糊名,无论成与不成,都要以此为饵,让天皇看看……太子的表现。”
一个真正能够担负国之重任的太子,是认同这套规则也好,是不同意这套新方略也罢,到了今日这样的年纪,他都该当有一套能在御前对答的策略了。
但以太子的表现来看,他恐怕连他该当从何人的利益诉求来评判此事,都还分辨不清楚。
就看,他能行差踏错到哪一步了。
“你这是干什么?”武媚娘话音刚落,就见女儿已冲到了她的面前,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今日到底有多大的力道一般挂在了她的身上,在揽住她脖颈的时候也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
若非安定对于力道的控制自有办法,她都险些被这一出俯冲直接撞倒。
可还没等她将人推开,她便觉得自己的颈窝忽然有一点湿意。
武媚娘神情一滞。
那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你……”
“我前几日没回来的时候委屈。”李清月抽噎了一下,“现在阿娘主意已定,没偏袒我那没用的大哥,那我现在补上真正的哭诉,总不算是在有意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了。”
武媚娘好笑又心疼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你都多大的人了。”
李清月一边理直气壮地答话,一边抹去了自己因为等候一夜的问题终于等到一个答案的眼泪,“我十八,有什么问题吗?”
按年纪算,那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但若是让外人知道好好一个才领兵打仗取胜而回的大将军,在外面驯服了吐蕃主帅,在家里跟阿娘哭鼻子,这多少有点不像样了。
好在安定也就是在方才情绪激动中有点失态,在洗漱完毕后,便已不太能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了。
大概也只有观察力向来敏锐的孩子,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姐姐和母亲之间的气氛和之前又有一点不同,怎么看都有点微妙。
太平又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姊,你怎么又哭了。”
上次是因为英国公病逝,这次是因为什么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近好像没有什么重要人物过世才对。
总不能是因为阿姊出战在外多时想家了,那也得是没回来的时候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