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扯嘴角:“我在笑,狡兔未死,走狗已烹——”
他原本有些晦暗的面容好像都因为此刻的开口被注入了神采,“好像并不仅仅是我和我兄长在经历的事情。”
钦陵赞卓虽然没有完全听清楚那杨思正说的话,但安定公主忽然拔出武器的举动,却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而对面那四爪蟒图案的明黄旗帜,也分明有着明确的指代。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点情绪的宣泄口又放声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声忽然中断在了喉咙口。有一只手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和衣领,一把将他朝着中军主帐扯去,而后将其丢在了地上。
镣铐锁链砸在地上,发出了一阵碰撞的声响,彻底取代了先前的笑声。
“你笑得很开心吗?”
这份“同病相怜”好像也根本没让钦陵赞卓感觉到任何一点喜悦的情绪,毕竟他不会忘记,大唐对吐蕃的头号主战派正是面前的安定公主。
若是她当真因为和太子不和的缘故被褫夺军权,还不知道接任的人能不能越过卫藏四如的戍守屏障,又能不能杀了那芒松芒赞,以偿还他全族的血债。
他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可同在帐中的安定公主却是在笑的。
她的面容一半在暮色透过帐篷的光影中,一半在主帐中点燃的灯火之中,各自勾勒出了唇角的一道上扬笑意,仿佛一点也没将刚才的那出插曲给放在心上。
“你也说错了一句话。你没有反抗的退路了,所以只能成为被烹杀的走狗,我不一样。”
她的目光仿佛终于有几分慷慨地落在了钦陵赞卓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的冷冽却耀然的颜色,好像和她在作战得胜的时候,又有了几分不同。
“我不是你。我还能不退便进!因为没有人能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太子也不能。”
钦陵赞卓目光一震。
这实在不该是一位公主说出的话,也不应该是一位公主对着一个战败被俘的囚徒说出的话。
可不知为何,她好像合该说出这样的话,也合该有着这样的一份底气,让她从容地将这一个个字拼凑成一句野心勃勃的誓言。
在营帐之外,还有着士卒归位走动的声音。
在营帐之内,却在忽然之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但在这份沉寂之中显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这位吐蕃战俘的脸上就闪过了一幕幕变幻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中到底在做出何等激烈的挣扎与抉择。
能听到的,只是他在沉默了一阵后的一句开口发问:“这个没有人能阻止的事情,也包括了出战吐蕃吗?”
“当然。”李清月斩钉截铁地答道。
他又安静了一瞬,忽然有了动作。
接连两三月的俘虏人生,让他在从摔倒到跪地起身的动作中,都显得有些缓慢,但这好像并不影响,当他跪倒在安定公主面前,将头颅贴在她垂落于身侧的手背上之时,依然能自上方看见他身为战将的底蕴。
他也在杀父之仇和灭族之恨中做出了抉择,走上了在他看来唯一剩下的一条路。
钦陵赞卓沉声,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若公主欲为上位者,有进无退,臣愿为一把恶刀,为公主效力。”
在这一刻,他像是一只被打断了腿却还有一副凶狡之性的狼,朝着面前的猎人,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第224章
狼可不是一种容易被驯服的生物啊……
但一只无家可归又心存执念,还曾经被猎人屡次击败的狼,却显然不必遵循非要从幼年养起的规律。
李清月其实不怕他还有野性的狩猎习惯,甚至巴不得他能保留着利爪,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去做一把凶刀。
因为他确实没有其他退路可走!
七年前在西域插手回纥、突厥叛乱又抽身离去的履历,让他势必不可能再重新走一次当年的老路。
吐蕃赞普已给他满门扣上了叛逆的罪名,断绝了他在吐蕃内部重新掌权的机会,反而是李清月送给芒松芒赞的那封檄文中,还将噶尔家族说成是忠臣良将。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大唐。
可大唐境内,又不是人人都有慧眼识才的本事。
大唐的君王与太子高坐明堂,必定不会像是真正和他交过手的安定公主一般知道,他并非是个轻易断送了兵卒性命的无能将领,只是在军事博弈之中棋差一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