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随后的动作,也只是木然地站了起来,不顾衣上还在落水的潮湿,便请求将他放下岸去。
他没接过船上的馈赠,也没重新跳到河水之中,而是继续用一种仿佛苟延残喘的脚步往东而去,逐渐消失在了日暮的光影里。
李清月明明很确定,自己早不是当年还对逐食惊愕不已的样子,依然被这样几近无声的一幕狠捶了一记胸膛。
她不知道这个老者会否在远离了她的视线后重新跳入河中,给自己寻求一个解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恰好遇到了一个落脚之地,但她很清楚,自己就算救得了这一个人,能保证泊汋封地内的百姓安然度日,能用自己这数年积淀救得了几万人,对于这波及百万户人口的旱灾,依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除非,她能将变革覆盖到更深处……
但在铜铁能用在改变生产力、制作打取水井的工具之前,又偏偏还需要用在制作对外戍防的武器之上。
她很确定,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契丹绝不会是唯一发起动乱的。
已经蛰伏了七年之久的吐蕃,必然会想要做这个趁火打劫之人。
在很可能不会太远的战事面前,李清月已到喉咙口的很多话又不得不被吞咽了回去。
这种两难的抉择,让李敬业这等神经有些大条的人都察觉到了李清月的情绪低沉,也相当乖觉地在此等高压之下保持了沉默。
不过在途经洛阳获取补给后,他想了想还是出声安慰道:“大将军,其实这个情况也没那么悲观,您看,连太子和太子妃都亲自来到洛阳施粥赈灾,安抚流民,确保其中没有偷工减料的情况了,可见朝廷对此事还是相当重视的……”
“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李素筠吐槽,“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除了能用来对外表现一番太子的仁德之外,有什么其他的好处吗?”
恐怕是没有的。
就跟当年李治想要通过发行乾封泉宝来改变私铸恶钱的情况,分明是一样的。
“行了,少说两句吧。”李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挤出了个笑容,“作为平乱凯旋之人,我们确实不该再有这等沮丧情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此次伤亡惨重呢。”
“我们并未让契丹得逞,祸乱边境,也算是为大唐今日局面带回了个好消息,怎能悲秋伤春!”
她也绝不能因沿途见闻,在回返中央之时还有一番软弱模样。
至于太子和太子妃在洛阳的赈灾……
虽然确实如素筠所说,乃是治标不治本的行动,但在百姓心中,这是大唐未来的天子亲自前来查看灾情,试图做出补救,也未尝不是在让一些人找回求生的信念,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那太子妃还是个李清月曾经听过名字的人,正是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
显庆年间弘农杨氏便已想借助于荣国夫人的关系,将这个姑娘和太子敲定关系,只是被彼时的杨老夫人给拒绝了。
但自乾封三年开始,荣国夫人的身体便时好时坏。为了让母亲有看到下一辈诞生的希望,再少一个离世之前的遗憾,武媚娘还是做出了决定,将这位杨姑娘许配给太子为妻。
一番流程完毕,最终在乾封五年完成了婚事。
李清月颇觉唏嘘,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她当年还曾经说过,弘农杨氏不如将她送来给自己做伴读,结果最终还是没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只是听闻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和睦,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从中置喙。
想要为自己博个出路的人,总会主动来到她面前的,比如当年那个因为捡风筝跑到她面前来的韦淳,就和一个叫做颜真定的姑娘一起,已在四海行会做了个教书老师,说是想要先为这些刚被收养到此地的孩子们做点事情。
此次回京,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些灾厄之中潜藏着的希望萌芽,当李清月踏入蓬莱宫的时候,戍守在道旁的宫人能看到的只是这位威名远扬的上柱国大将军迈步而过,面上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场。
倒是有一个敢在老虎面前作祟的。
只可惜还没等她得手,李清月就已一把将这个横冲直撞的身影给捞了起来,扛在了肩头。“你这头小狼还没长多高呢,就想来偷袭姐姐?”
“什么小狼,是长仪!”被迫中断了行动的太平公主努力辩解。
她一边说一边扁了扁嘴,似乎很是无语,为什么在她还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已先多了个这个小名。
宫中对她亲近一些的宫人还有长辈,是按符离的叫法,唯独阿姊最是过分,直接喊小狼!
天下哪有这么做姐姐的。
要不是……要不是她每次出门都能带来点新鲜玩意,甚至把以狼为贵的突厥人抓了几个来给她跳草原上的舞蹈解闷,把龟兹宝马和吐谷浑的青海骢凑了六骏给她当将来的坐骑,还从广州经由海路带来了一批出自拂菻国的水精琉璃,她才不这么老老实实地喊阿姊。
“你的课业如何了?”李清月问,直接打断了李长仪想要继续纠正名字的想法。
一听姐姐问起这个,李长仪当即来了底气:“早就完成了。郑师今年教我学古贤集,昨日正学到那句造赋题篇曹子建,罗含吞鸟日才渐。可惜我就没有文彩之鸟飞入口中,只能效仿孙敬悬头了。”
李清月笑着将人给放了下来,“那还不简单?等你将这些启蒙经传尽数学完,你要学的就是驭人之术了。我有升之、子安等人,你不是也有婉儿这个伴读吗?”
要说也当真是缘分。
早在上官庭芝的妻子郑纭和他彼时并未出生的孩子没入掖庭的时候,李清月便琢磨着要不要对上官婉儿多加一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