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群材并举之下真正的圣人,或许未必是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一位……
这份悄然间发生的改变可能并未被他察觉到。
李治少有地在乾封五年恢复了不少体力,在外行猎纵马,让王勃得以写下了“黄麾紫盖,云动神行”之言。
随后在李清月的建议下,他总算肯将这个御用笔杆子放出去游历山川,品评各地文人诗客作品,也将诗文之中的浮躁之气去除一番。
所以这乾封五年,对于食邑增加到三千户的安定公主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一年,对于游历山川之间的王勃来说应当也是格外重要的一年。
他站在江南名楼滕王阁上,写下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⑦
他在旅途之间遇到了在长安时候的友人,在分离之时写下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⑧
他也写下了——“一旦……”
“一旦洪泉决地,大旱焦山,风雨於一岁之间,霜雹於数州之境。”③
当李治看到这句的时候,不由怔然地看向了有些昏黄的天穹,叹了一口气。
自去岁开始便有年景不佳,他希望以改换年号的方式改变天时命理,却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去年的江淮大旱,因自唐休璟推行南方新稻的关系,还能算是暂时得到了缓解。随后遭到波及的京师以及山东等地,也因粮食周转有度,并未落到真正要命的田地。
然而这自乾封五年末改元的总章,却还是充满了多灾多难!
总章二年,极端天气几乎充斥了整片大唐疆土。
一半在雨里。
冀州自六月中旬开始降雨,短短七天之内水深五尺,到了夜晚,甚至积蓄到了一丈以上,损毁了一万四千多间屋子,遭灾的田地多达四千多顷。
括州海水泛滥,沿海百姓被淹死之人多达九千之数。
益州暴雨与洪涝齐发,损毁屋舍一万四千多户,遭殃的田地不比冀州少多少。
一半在旱灾之中。
自七月开始,剑南道十九州大旱,原本该当在八九月里收获的粮食,饶是有都江堰等水利工程都没能抢救回来,三十六万百姓陷入饥荒之中。
一直到秋冬季节,关中、山东、江淮各地都没有下过一点雨雪,造成了四十多州的粮食欠收。
尤其是,关中。
饶是有安定以宫女组建的四海行会在早年间用布换米,又有她将辽东新米售卖至长安换来了一批寻常米粮作为辽东军粮,现在几乎全部捐赠了出来,也只能是聊解百姓相食的危机而已。
在天后的带头节俭之下,朝堂官员以及两京商户也都捐献出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银钱,用于调拨粮草的运输经费。
但各地常平仓的储量终究还是有限的。
在次年元月,李治再度下诏改元咸亨,希望能以万事顺遂的期许,保佑大唐渡过这份突如其来的灾厄。
可不知是不是因封禅泰山的福祉在这五六年间已消弭殆尽,咸亨元年四月,雍州先降下了一场大冰雹,拉开了今年天时依然反常的序幕。
春夏之间,天下四十多个州又再度陷入了旱灾的困境之中,并发的蝗灾更像是要为这片已经倍经苦难的土地带来又一道致命打击。
在这样的一份绝境面前,李治不得不下达了两条诏令。
一条是让百姓可以随意迁居,往诸州逐食。
一条是令受灾最为严重的雍州、同州以及华州的贫困之家,可以将年纪十五岁以下活不了的孩子,送给别人收养。但这些孩子虽然可以供给收养人驱策,却不能入奴籍。
四海行会之中的宫人里出宫后成婚的倒是并不算多,因如今各自操持着一份手艺,也想给自己寻个接班人,收养了一批女童过来。
阎立本哀叹了一声,便任劳任怨地加入了扩建行会的工作之中。
谁让这份扩建的工作,也在同时为受灾的关中百姓提供了不少岗位。
在天时的残酷面前,他也没办法继续埋头当个寻常画家了。
或许也因为,在这数年天灾之中,安定公主已凭借着此前数年的积淀保住了太多了,让他再如何觉得这个邻居好生麻烦,也得承认对方的本事。
她才只有十七岁啊。
当缠绵病榻的英国公李勣恢复了几分知觉,朝着床边望去的时候,在病床前躬身伺候的次子也听到他问的是:“安定公主现在在哪儿?”
他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前年玄奘法师和道宣禅师病故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大概也差不多到了天命之年,结果还续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