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菟这个鬼灵精怪的家伙更是一眼就看到,她在听到“天后”这个说法的时候,当真有些想法。
不是安定,又有谁会在此时忽然提出这样的名号呢?
只是这样的称呼显然不适合由她亲自提出来,或者是由朝堂上的某位大臣,就算武媚娘对此心动,也不会贸然让这样一个容易引发李治警觉的名号被书写在朝臣上表中。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名号竟然可以在这个朝中有人反对皇后亚献的当口,由他国的国王提出,成为一方对皇后的助力。
一想到安定在回来看过太平后便重新前往兖州,以亲自参与泰山铺路为她们母女继续经营声望,甚至远隔千里也做出了一记尤为重要的补刀,武媚娘起先还因李弘而生出的愤懑之气又消退了几分。
太子无用,总算还有栽培的时间,倒是对她来说更像并肩战友的安定,又在这封禅起行之前,给她送上了一份厚礼。
也正是因为这份支持,才让她有底气去想,或许再过上一阵,这个“天皇天后”的说法,就并不只存在于金法敏送来的国书之中了。
就是不知道,被迫写下这封邦交国书的金法敏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桑宁不明白,刚才还在脸上笼罩着阴云的皇后陛下,为何会突然摇头笑了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她也无暇多想了,因为皇后已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她:“行了,不管太子如何了,你去将随行的内外妇名单拿给我,我再校对一遍。”
“还有,随行为命妇看诊的医官已自东都尚药局调来了,让孙神医为她们分一分组,也好在队伍中随传随到。”
这些内外命妇之中年事已高的当真不在少数,就比如说武媚娘自己的母亲荣国夫人,就已是八十六岁的高龄了。
若非她身体尚且可以算是康健,武媚娘是真不想让她也跟着走这一趟。这沿途消耗数月时间,再如何修缮官道、提前筹备,也终究是一番颠簸,不比寻常出行舒坦。
可想到母亲在月前进宫来看太平之时所说,这天下景物对她来说已是看一处少一处,却还不曾看到过皇后祭祀天地的景象,又怎能从中缺席,武媚娘便又重新收拾了心情,只想着如何将旅途安顿得再舒适一些。
比起让母亲留在长安,还不如让她看看,自己的女儿到底是如何走出了前人没能踏出的一步!
……
六月的中下旬,又因天热缘故推迟了一点起行时间,封禅的队伍终于自长安起行。
这浩荡的队伍囊括了朝堂百官、内外命妇、数千宫人侍卫、运送补给辎重的征夫,还有那些西域小国的使者,打眼望去绵延数里,竟是恍惚有种行军的阵仗。
但这随行的旌旗彩仗,甲兵骏马,以及那些为侍从所簇拥的华盖车舆,都昭示着这列队伍与军旅大不相同。
整个长安都好像因为这支队伍途经朱雀大街出城而去,多出了几分冷清。
“想想再回到长安的时候,应当已是明年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李素筠策马行在车边,朝着端坐在车中的几人说道。
“你会不舍吗?”李下玉回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早点抵达泰山,好跟安定公主会合,看看能不能从那些没派遣使者的小国中选出一个来,作为下一个进攻的目标。”
“怎么,宣城也要效仿安定去作战吗?”听到李下玉的这番话,城阳公主在并排同行的另一辆马车上,探头发问。
若让同处一车的临川公主看来,城阳的面色已比半年前又好了不少,大约是因此次没将李绍等人带来,还让她少了点烦心事。在探窗问话之时,倒像是有了些早年间巡猎时候的恣意模样。
“安定答应过我的。”李素筠拍了拍自己身上挂着的红罗金书箭袋,朗声答道,“两年半前安定把这只箭袋送给我的时候就说,若我能将这箭袋中的所有箭都给扎在箭靶上,她便带我去边境试试手,现在我何止是能将箭全扎在箭靶上,还能中一半的移动靶了。”
“哦……难怪你此次泰山之行还不乐意坐在马车中。”城阳公主抬眸笑道,“那敢情好啊,让安定带你去打吐蕃,他们这次必定没派使者来。”
与李下玉同在一车的文成听到这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可就猜错了,他们将恭贺的使者派来了。”
吐蕃的那对兄弟既然能在去年同意安定的交易,用礼送文成公主归国换回禄东赞的遗体,就已明摆着不是只凭蛮力办事,会一腔热血上头的蠢货。
对于他们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赞悉若坐稳吐蕃大相的位置,避免遭到赞普与“尚”族的打压,折腾明白禄东赞死后在吐蕃内部的矛盾,绝不希望在此时遭到大唐的发兵打击。
到时候,恐怕不是外力的作用让他们暂时放下芥蒂一致对外,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激化纷争,直到分出一个胜利者去迎接唐军带来的挑战。
这样的情况下,吐蕃最有可能迎来的还是失败。
既然如此,他们便不能在此时给唐军留下话柄。
大唐不是要封禅吗?那么吐蕃就派人前来祝贺好了。起码在明面上,谁也挑剔不出这位新任大相的邦交手段有何不妥。
文成公主又压低了音量,用只有同在车中之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现在若要进攻吐蕃,大唐做的准备也还不够呢……”
她自被接回长安到如今,便如安定在回返途中所告知的那样,已从事起了修编西域图志的工作,凭借着自己卓越的记忆力大略打出了一个框架,以便在随后分发给一并从西域回返的其余人等填补血肉。
安定也同她说过,这个工作不是非要她在半年一年内完成的。毕竟,为了拥有进军吐蕃腹地的能力,她向陛下建议,自日月山口与当金山口,分别将陇右驻兵以及西域兵马送往藏原之上,让士卒以交替戍防为由适应高原气候。
若非此次在吐谷浑边界击退吐蕃兵马,基本上都是快速完成的交战,唐军的损失可能会比现在多出很多。
五年之内,唐军的态度都是防备吐蕃入侵,阻遏对方的扩张,同时收拢处在吐蕃与大唐边界上的这些羌人部落,建立起一道随时可以卷起风暴的壁障。
下一场对外战事倘若真要在封禅之后发起的话,一定不会是在吐蕃。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外头的李素筠已接了下去:“城阳姑母,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连安定这样的用兵奇才都是从东面的战事开始的,我哪有这个本事直接就往吐蕃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