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异常肯定的判断让朱邪叶护目光一亮,连忙追问:“何出此言?”
钦陵赞卓答道:“我去打听了一番这位庭州刺史的来历——”
“他幼年时遭逢宇文化及作乱,身为隋炀帝近臣的父亲被杀,全家只剩下了他和一位兄长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得以幸免。有人传闻,说他当年为了活下来,向着杀父仇人跪地求饶,这才有了苟活下来的机会。”
朱邪叶护咬了咬牙,“那不就是说明,他在必要的时候会选择用自己的方法保命?”
“不,恰恰相反。您看他后面的表现。”
钦陵赞卓从容答道:“他在李唐建国以来不断升迁,又傍上了前太尉长孙无忌的关系,甚至一度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可这样的顺从,虽然给他带来了一时的显赫荣耀,却没让他永葆富贵,反而随着李唐皇帝的废后另立,将他给贬谪去了边地。”
“自天子另立皇后太子后,李唐数年间战绩政绩斐然,于是他这个长孙无忌同党,反而变成了阻遏朝政的小人。到了这一步,我猜,他能做的已经不是重新打一场翻身仗了,而是……保住家族的身后名。”
朱邪叶护目光微动,隐约意识到了钦陵赞卓话中的意思。
又听对方继续说道:“您看,他不能再重新改换立场,而要咬死自己的判断,让旁人都看到,他绝不是在强权面前低头之人,纵然被再度贬谪,也要坚持自己的态度。那么往后旁人讨论起他来,还能夸他一句直言之臣。”
最多,就是判断错了方今时代的主流而已。
“这就是为何他还敢在旁人恭贺新年之时继续发表反对的建议,结果让自己落到了今日的田地!”
钦陵赞卓徐徐说出了他的判断:“一个不打算后退的人,是不会投降第二次,也不会弃城而走的。”
他不会投降第二次的……
朱邪叶护有一瞬间被这句话定住在了当场,只觉钦陵赞卓的这番判断让人无端后背发凉,不知道对方的本事到底已到了什么地步,却又难免因为这一句显然对他有利的判断而心潮澎湃。
因为他又听到了钦陵赞卓的下一句:“对您来说还有个好消息。来济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统兵的本领,但他来到庭州的时间太短了,不足以尽快掌控城防军。”
李唐出兵西域过于依赖各“道”驻军,反而对于各州的兵马单独分派不足。
这一点在边地表现得尤为明显。
这当然是军粮军械支出所带来的限制,可在西突厥意图与回纥联手破城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在蒙池都护府的阿史那卓云与阿史那弥射来得及调兵回返之前,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拿下庭州,而后斩断安西都护与中原之间的联系!
朱邪叶护的目光越来越明亮,拍板应道:“好!我们进攻庭州。”——
当五月末的风自西北方向吹到庭州的时候,也将一支铁骑带来了此地。
正是这一支突然兴起的叛军!
……
来济望着远处的沙尘目光凝重。
哪怕在他的视线中,这些沙尘还没被吹到眼前,但先一步抵达城中的战报,已经将危机说得很明白了。
“别愣着了,赶紧走吧!”杨德裔站在城头都觉得有些腿软,连忙试图去拉动来济的袖子。
可对方却像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先一步避让了开来。
“您还在等什么呢?”杨德裔简直不能理解来济的行为。
哨骑的探报在经过了来济的手后也给他看过,上头写着——
阿史那弥射暂离五咄陆部的这短短时间内,这一头竟再度起火。
朱邪沙陀部与回纥葛逻禄联手,忽然进攻庭州,猝不及防间,庭州境内清海镇与轮台已接连失守,叛军直扑金满城而来。
伊丽道兵马在独孤凌云与两位阿史那将军的带领下还在千里之外,根本来不及做出回援。
而凭借着庭州境内的守军,也不可能对那头的叛军做出阻拦。
“这群该死的贼子!”杨德裔愤愤不平。
降而复叛,叛而复降,难道此前大唐打出的战绩还不足以让他们清醒吗?
凭借着他们的本事,一旦大唐铁了心要对付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可杨德裔又哪里会想到,等闲的情况下,无论是薛仁贵对回纥叛军的雷霆手腕,还是阿史那卓云对步真野心的快速瓦解,都足以让他们安分一阵子,直到被陆续分化。却因为吐蕃的横插一脚,让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随后的利益瓜分会不会出现问题姑且不论,起码在现在,他们要先夺取到被大唐羁縻统治的土地,再来谈论其他。
“走吧!”杨德裔继续劝道,“我知道您自从上任以来便对庭州各镇的城墙进行了一番修缮,以图在必要的时候派上用场,也想要消弭掉早年间贺鲁攻伐此地造成的影响,可时间太短了。”
庭州驻兵的不足,让来济没有这个时间这么快达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