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看到的景象里,对方那张稍显苍白的面容上,好像更重的还是一抹犯难之色,而不是在听到这出惊变后快速做出应对。
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皇后殿下,在对上她这稍显大胆的窥探后,回给她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库狄真如重新垂下了头,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深重,只好郑重其事地补充:“王后还有一事请我转达,裴将军的判断应当确实没错,吐蕃此次调兵动作恰好与回纥、突厥叛乱一并发动,大有可能有所联系。倘若这出叛乱的目的不在西域而在吐谷浑,吐谷浑的局势将会更为危急。”
“大唐有吐谷浑为盟友,吐蕃若想对外扩张,便能少一条最为便捷的道路,但吐谷浑若灭,吐蕃可径走日月山口进军陇右,上临关中。以今日吐蕃所为,以禄东赞挟持吐蕃赞普总揽朝政的野心,他难道不敢吗?”
他当然敢!
长孙无忌终究还有几分顾念亲情,禄东赞却没有,所以非要将二者相比的话,禄东赞比长孙无忌敢得多!
在库狄真如说到“总揽朝政”四字的时候,也不知道李治是不是想到了他那个已死去的舅舅,面色上闪过了几分微妙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往日种种,在让人先将库狄氏带下去休息后,他看着面前这封由弘化公主送来的信件,还有片刻的思虑沉吟。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朝着武媚娘问道:“皇后怎么看此事?”
武媚娘的答案很简短,“慕容忠的这个忠字取得不错。”
李治却听得明白她的意思,这显然是希望他对吐谷浑做出支援。
投降大唐的外邦将领里用“忠”字为名的不少,其中有个典型代表,就是阿史那忠。
慕容忠的这个“忠”是什么意思,无需多说。
这是对大唐的效忠。
如果说慕容诺曷钵作为吐谷浑国主,还有可能受到吐谷浑境内贵族的影响,那么当弘化公主作为他的母亲从旁辅佐的时候,吐谷浑的立场几乎不需要受到质疑。
而相比之下,一边朝着大唐上贡,一边图谋吐谷浑这处要塞的禄东赞,才当真是个祸害。
正如库狄氏所说,他都敢挟持吐蕃赞普作为自己掌权的傀儡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恐怕区区叛逆大唐,也不过如此!
李治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既然如此,就让邢国公等人在平定了西域动乱之后转道吐谷浑吧。”
“……?”武媚娘缓缓将视线挪到了李治的脸上,不加掩饰地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平定了西域之后,再行前往吐谷浑?
陛下在说笑不成!
调兵遣将之中,哪有这等缓缓再说的法子。就算武媚娘自己没上过战场,在眼看女儿进学的时候,她也是看过几本兵书的。
这显然是个荒唐的决定。
她有一瞬间在想,陛下是不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当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作为十多年相伴的枕边人,她又猛然意识到——
不是的。
他不是没想到这个决定需要寄托太多在天命之上,需要寄希望于吐谷浑那边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但他依然这样说出了口。
而这不过是因为,他以凉薄的心态听着吐谷浑的王位更替,也从其中听出了一个对他来说尤为关键的信息。
慕容诺曷钵新丧,弘化公主扶持儿子慕容忠上位,用雷霆手段完成了对吐谷浑贵族的第一出震慑。
这足以让吐谷浑达成同仇敌忾的哀兵状态。
吐蕃要想顺利拿下这块跳板,必须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偏偏调兵这种事情,在吐蕃的疆域之内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当所有的信息摆在眼前的时候,为了避免李唐这边的分兵作战拖累到中央,对李治来说最划算的办法,就是一如龙朔元年他做出的决定那样,先让吐谷浑自己支撑,等到唐军在兵力上还有转圜空余的时候做出支援。
说不定他还得觉得,在让苏定方回师之时对吐蕃敲打敲打,就能算是他的恩赐了。
“可陛下不曾留意到库狄氏话中所说吗?”武媚娘抬高了几分音调,打断了李治这过于平静的答复。
“吐蕃发兵的时间过于巧合,西域的两方又本不该联合到一起,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其中便极有可能有所关联。西域已失庭州西州,必须尽快平叛,以防诸国林立之地牵扯出更多的麻烦,可吐蕃与吐谷浑的交手同样是国事利害,怎能来上一出等等再出兵!”
这简直是将天赐良机送到禄东赞的手中。
大唐慢一步,他就可以更快一步。
对于向来喜欢去抓住主动权的武媚娘来说,这样的情况简直让人如鲠在喉。
李治当然听得出来皇后话中的劝谏意思,但在对方话中似有对他的指责之时,他又不免目光一凝,“媚娘这话,是否有些出自私心了?”
当年让裴行俭前往吐谷浑的决定就是由皇后倡议的,如今也是她更为坚持要对吐谷浑增兵。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出于局势斟酌,又有几分是因为弘化公主这位故人呢?
可转念之间,李治又有些后悔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