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旋即说道:“我看是这些地方官员太过小看陛下了。”
李治:“这话怎讲?”
“难道不是吗?”武媚娘言之凿凿地说道,“此前府兵的功勋为何常有缺漏,还不是他们觉得,大唐四面战事之中,再难立下不世之功,倒不如由府兵中的显贵之人先将其中的奖励给侵吞下去。”
“再说那百济之战,牺牲将士名录和嘉奖表彰之事为何没尽数落成,还不是因为,苏将军凯旋献俘之时,您还在病中。”
皇后的话没有彻底说完,可这一点都不妨碍李治从中继续推衍话外之音。
就像突厥降将阿史那贺鲁因为李治年少而反叛大唐,让这西域之战前后持续了七年之久,自他接管皇位以来的边境战事,纵然有那么几场可圈可点的大胜,但这些胜果和贞观年间、甚至是开国之战都已不能比。
狼多肉少,就是如今的现状!
那么确实不奇怪,相信他能稳固疆土,甚至进一步开拓进取的人,只占据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而去年年末就应该上呈中央的百济战况总结,只怕正是因为他病倒了,才被延迟上交了。
苏定方在战报中都写道,需要令将士们屠城掠夺以定军心,只怕在军队之中的消耗和阵亡情况已经相当可怕。
这样的名录在陛下病中上交,在这些人看来,是过于没有眼色的表现。
可对李治来说,这却无疑是在小看于他!
难道只是头风发作,他就不能过问政务了吗?还是这些人觉得,当他身在病中,会对一些官员进行迁怒?
武媚娘朝着李治看去,果然见到他脸上已有几分隐忍不发的怒火。
她也不难猜到李治此刻所想。
这些欺上瞒下之人,其实就像是之前的李义府,当他们还没触犯到李治底线,或者没有冒犯到他面前的时候,还不会马上被整顿。
可当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到李治利益,影响到大唐兵员形式的时候,他们之前的那些行为,就要被好好清算一番了。
即便这些贪墨军功的行为,可能早在贞观末年就已经呈现出了端倪,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府兵变贫户;即便这些州府长官的在任时间可能都不太长,只是延续了上一代的一些举措——
那也并不妨碍,他们确实做出了挖掘大唐兵制根基的举动!
李治才彻底铲除他舅舅那个障碍多久啊,他怎么会愿意看到,旁人评价永徽年间,乃是有着贞观遗风,而龙朔的开端,却是失去府兵民心呢?
李治按了按额角,在桌边坐了下来,问道:“媚娘,你觉得该当如何办?”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问题。
虽说可以将其解释为“皇后提出的猜测,也该当有自己的想法”,可无论李治是想要对河南道官员进行整顿,还是要对府兵进行复查,又或者是要对现有的征兵制度进行改良,那都是毫无疑问的军国大事。
也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征询于皇后。
但在这个问题发出的那一刻,武媚娘并未感到困扰,反而忽然心头一定。
李治的第一反应不是“我要想想”,而是“皇后觉得如何”,足以见得,自显庆五年的十一月到如今的半年多时间里,皇后的地位和话语权得到了多大的提升。
她需要做的也不是为此而惶恐,是好好地抓住这条继续上攀的绳索!
她心中在这一瞬闪过的种种思虑不足为外人所道,李治反正只能听到她以相当坚决的语气说道:“以我看来,既已有人打草惊蛇,也不妨雷厉风行。”
李治眸光微动。
将刘仁轨和阿菟发现府兵不妥说成是打草惊蛇,无疑是媚娘对那两人的保护。
可李治并不在乎这一点。
谁让那随后的雷厉风行四字,正戳在了他的心坎之上。
而媚娘这话也并非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说出,随即而来的还有提供给他的动手理由:
“如今高丽战事行将拉开序幕,陛下所做的不是要去和什么人争夺利益,而是要确保后方还能提供稳定的补给。所以有过者必罚,有功者必赏。”
“陛下有慈父之心,愿意成全女儿对府兵将士的垂怜,让其中牺牲者魂归故里,家中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再若还要加上一个理由的话,”武媚娘迎上了李治的目光,镇定地答道:“陛下,龙朔吉兆乃是神龙护佑,天神愿意看到民间疾苦吗?”
只怕是不愿的。
龙朔之年,天子有神龙福泽,那若是何处出现了什么天象有异的情况,罪过就都在当地的臣属了。
大概,不会有人希望担负上这样的罪名才对。
这也正给了李治由此清算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