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春微微颔首,当先一步往里去了。周帝这才紧接着进去。
他们两人各自端坐在木案一边,谢晚春抬目打量了一下周侧,这才道:“陛下既是说明了要以物换人,怎地不让我先见见人?”
宇文博伸手按住茶壶,看了谢晚春一眼,从容的道:“那,怎么不让朕先瞧一瞧药?”单单是从表面看,周帝还真不似马上就要死了的人。
谢晚春沉默片刻,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瓶出来,从里头倒出一颗极小的药丸子在周帝跟前一晃便道:“陛下乃是各中高手,应知七日青之毒何其难缠。天上地下,也只此一颗能解陛下之毒。不知陛下的命与我想要之人的命想必,孰轻孰重?”她顿了顿,眉梢抬起,缓缓言道,“此事本就是意外,周国和我朝到底还是要决胜于战场之上而非□□。”
宇文博闻言方才抬了抬茶壶上的手,递了一杯给谢晚春,道:“郡主倒好生的风采。当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倘朕能早些遇上郡主,周熙两朝或许还能以婚姻结两国之好。”
这话便显得有些轻浮了,毕竟谢晚春已然出嫁便又身孕。谢晚春不觉微笑,指腹按在玉青色的茶杯上,眸光一转,笑道:“还是那句话——周国与我朝到底还是要决胜于战场之上,我不过一女子何德何能干涉此等大事?”
宇文博面上笑意转淡,抬手招了招身后之人,不过一会儿便见着人押了齐天乐上来。他到底是要拿齐天乐换解药的,这几日倒也没有很折腾人,故而齐天乐也不过是脸色白了一些。
谢晚春不易察觉的看了几眼,手掌微微握紧,口上道:“这样吧,先把齐公子送到我军那一边,我给陛下半颗药。等我走时,再给另半颗药。”
“也好,不过——”宇文博拉长声音,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先给药,朕再放人。”
谢晚春转了转眼珠子,当着周帝的面把那颗极小的药丸捏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周帝。
宇文博乃是行家,接了药先闻了闻,面上先是一紧再是一松,不一会儿便吞了药丸,挥手让人把齐天乐丢到熙军那一边去。因着明显察觉到体内药效发作,宇文博心情颇好,便起了身:“朕送郡主一程?”
谢晚春点点头,也跟着起了身,一前一后的出了帐篷。
谢晚春的马车就停在两军之间,宇文博倒是十分殷勤,亲自伸了手去扶谢晚春,谢晚春瞥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这正经的关头倒也忍住了没撩人,反倒是拿他当伺候的奴才,借了力上了马车。
宇文博一手抓着帘子,一手对着谢晚春摊开来,提醒道:“郡主,剩下的半颗药呢?”
谢晚春靠坐在马车上,对他一笑,这才悠悠然的把剩下的半颗药丢给宇文博。
宇文博不敢耽搁,当即服下药丸,随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扭断了驾车车夫的脖颈,以手握住缰绳,扬声笑道:“难得郡主来了,不若去周军坐一回客。”
就在宇文博要拉着马车以及马车上的谢晚春往周军那一处去的时候,忽而觉得面上一寒,下意识的往边上一躲,垂眸时才见一支玄箭擦着他的面颊过去,而紧接着另一支箭直接穿过了他握着缰绳的手臂,这一箭又快又准,几乎射穿了他的手骨,鲜血淋漓而下,竟是一滴滴的滴在了沙地上。
他动作快,可射箭之人的动作更快——那两箭几乎是在他扭断车夫脖子的下一刻就脱弦而来的。
宇文博大痛之下双眉紧蹙,就连本来沉静的面色都不由得狰狞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握着缰绳的手紧接着松了一松,而早有准备的谢晚春也已经动作迅速的抢过缰绳,策马往熙军那一处去。
也就在这两人各自分开的那一瞬,本就一触即发的两军已然在各自主将的筹调中开战。
谢晚春险险的跑到熙军这一边,赶紧下了马车去瞧还拿着弓箭的王恒之,连忙道:“放心,我没事~相公你这两箭射的实在及时,我一点事也没有。”
王恒之瞪了她一眼,本要说教几句,可眼下战况不容耽搁,只得言简意赅的道:“你先送齐公子离开吧,有什么事,晚上再说!”他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就是:等我晚上再教训你!
谢晚春缩了缩脖子,只好先去拉了齐天乐上马车,重又找了个车夫驾马,这才转头问齐天乐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是呆在西南,还是去京城或是江南?需要我找人送你吗?”
齐天乐这几日约莫吃了点不大不小的苦头,面色颇为苍白,可他此时看着谢晚春的眼睛却是一动不动、乌黑明亮。他沉默片刻,方才道:“等会儿在前面放下我就是了,我已联络旧部,他们很快便会来接应我的。”说着,他又转开话题问道,“你为了我把解药给周帝,真不要紧?”
谢晚春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带着天生的冷酷:“我给他的是用半颗雪莲丹捏出来的小药丸,这才是真正的无解剧毒呢。算一算的话,大约只剩下一个月左右,他估计是是回不了周国了,只能死在半路上。”随即,她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我可以问问,你打算去哪吗?”
齐天乐苦笑了一声,抬眸看向车窗外那荒芜的景致:“那日与你说过之后,我便仔细的考虑过了——无论是熙朝还是周国,都不是我该久留的地方”他垂下眼,细细长长的眼睫乌黑浓密,更衬得他英俊至极的面孔苍白憔悴,“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再留恋的了。”
谢晚春微一蹙眉,那种青梅竹马培养出来的默契到底还是叫她立刻会意过来:“你是要出海?!”
“是啊,”齐天乐苍白英俊的面上显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似乎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语声轻轻,“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总有能让我结束漂泊的地方和人。”
谢晚春心尖处好似被人轻轻的拧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疼痛慢慢的涌上来。她的双眼不觉红了起来,险些掉下眼泪来,下意识的垂头掩饰着,开口道:“那船只和人手都备齐了吗?东西可要带齐了”她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还是齐天乐伸手握住了谢晚春的手,轻声道:“放心,池春”他叫着这个如今天底下只有他会叫的名字,语声带着少时的纵容和柔软,“这件事我已想了很久,想得很清楚了,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谢晚春握紧了他的手,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把眼泪给忍了回去,仰头看着他,细声道:“那,你还会回来吗?还会再见吗?”
齐天乐的双眼也微微有些红了,他定定的看着谢晚春,袖中的手慢慢举起似乎要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鼻尖或是面颊,然而最后还是僵在了半空中——他到底已然没有了捏她鼻尖或是面颊的机会了。
齐天乐沉默着把手按在谢晚春瘦削的肩头,安慰一般的抚了抚,低声应道:“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