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捻了一块海棠酥,末了擦擦手,转回之前的话题,“朕之前与你说的,你意下如何?”宁王撩起衣摆跪下:“福慧郡主是个好姑娘,只是祖宗家法不敢违。”皇帝动了下嘴角,不敢违,不是不想违。老七终究是有野心的,作为皇子有野心正常,尤其是在太子无法服众的情况下。“这也是朕所顾虑的,只是这么多年,太后只求了朕这一桩事,她老人家身子骨日渐衰弱,朕实在于心不忍。”皇帝感叹。宁王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皇帝挑眉,“你打算如何劝解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皇祖母最是通情达理,必能理解父皇为难之处。”皇帝笑了笑,“容朕再思量几日,一月后夏苗,你且好生准备。”这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这一年好了些,但是弓马骑射依旧不娴熟。宁王拱手应是,又说了几句话,行礼告退。离开时,撞见了从暖阁出来的陆见深,点心略有些甜,他多喝了几杯茶,出来更衣。陆见深远远行礼,并未上前,中书舍人与皇子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宁王挑唇笑了笑。陆见深眸色一黯,回以微笑。过了两日,传来皇帝赐婚宁王和福慧郡主的消息,惊呆了一群人。彷佛往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游星四溅,噼里啪啦不休。便是住在西苑的陆夷光都感觉到了风起云涌,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陆夷光心想,只怕皇宫里已经炸开了锅。昭仁公主受不了皇宫诡异的气氛跑来西苑躲清静,啧啧有声,“你是没住在宫里,都议论疯了。”陆夷光托着脸,“能不议论吗,百年来出身最高的王妃,还不是一般的高。”太子和燕王心里还不得油煎似的难受。燕王的野心,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现在又搅和进来了一个态度暧昧的宁王。之前宁王是依附太子的,可自打宁王在福建立了功之后,太子和宁王之间气氛也微妙起来。皇家兄弟之间只剩下虚情假意尔虞我诈,还是公主府好,兄弟之间相亲相爱互相扶助。“可不是这个理,”昭仁公主皱眉,“父皇这道赐婚的圣旨,着实出人意料。”昭仁公主凑到陆夷光身边,杵了杵她的腰眼,“你觉得父皇是不是?”“我哪知道,”陆夷光摊了摊手,“陛下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事。”他们虽然时不时会一块用一顿午膳或者晚膳,不过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从来不谈论朝政,说实话,皇帝自己处理朝政的时间都少之又少,他最爱待在道观里。“父皇的心思真难猜。”昭仁公主鼓了鼓腮帮子。陆夷光:“那就别猜了,那些事最好别掺和。”不掺和,不管是谁上位,她们都是长公主。“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昭仁公主斜睨陆夷光。陆夷光:“关心么是肯定有点关心的。”身处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摸着良心说,她是希望宁王把太子拉下马的。她和方家有过节,虽然方家认了错付出了代价,不管是方家人还是方皇后亦或者太子都不曾因为方茴被流放表现出嫉恨,反倒对她更和善。但是吧,她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待方家得势之后,会不会想起早年的窝囊。毕竟从那件事上来看,方家里很有几个拎不清的人。燕王不熟,一点交情都没有。宁王这边有共患难的交情。感情倾向一目了然。“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就我这脑袋,可玩不转这些,所以我就看看呗。”陆夷光点了点脑门。昭仁公主捧着她的脑袋打量片刻,“是啊,你的聪明劲都用在长得好看上,这里头是空的。”陆夷光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两人打闹了一阵。这时候,半夏进来了,她代替陆夷光向宁王府和慈宁宫的福慧郡主送了贺礼。一边是兄长一边是养在郑太后膝下的表姐,岂能不做表示。陆夷光问,“福慧郡主气色好些了吗?”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福慧郡主思慕宁王,那年元宵宴上她和昭仁公主亲眼撞见的。半夏回,“奴婢瞧着郡主比上回见的时候好了许多。”“人逢喜事精神爽!”昭仁公主暧昧一笑。陆夷光会心一笑,又问,“宁王府是不是门庭若市?”半夏玩笑着奉承,“公主料事如神,都是道贺的,不过宁王爷只收了宗亲的贺礼,其他都婉拒了。”昭仁公主嘁了一声,“一群墙头草。”陆夷光失笑。就在这样波诡云谲的气氛中,夏苗如期而至,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西苑出发。陆夷光跑到了南康长公主的马车内,在她堪堪要喊娘之际,南康长公主一个眼神使过去。陆夷光瘪瘪嘴,咽了回去,却也不肯叫姑母,在外人面前叫叫就算了,私下还这么叫,她就是觉得别扭。陆夷光歪了过去,抱着南康长公主的胳膊,“到了围场,我打一头鹿给您吃。”“人不大,口气不小。”陆夷光哼了一声,“瞧不起我是不是,我的箭术可不是吹出来的。”“行,”南康长公主揉了揉陆夷光的头顶,“那我且等着你的战利品。”陆夷光咯咯咯的笑。娘儿俩腻歪了一路,虽然陆夷光隔三差五从西苑跑回公主府,可到底不似以前,天天见。中途休息的时候,陆见深驱马过来,还没靠近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打开窗帘透风的陆夷光远远见了他,扬起灿烂笑脸,双眼亮如星辰。陆见深打马停在窗前,眼角眉梢含着笑。“大……大表哥,哪来的桔梗花?”陆夷光好奇地指了指陆见深右手的紫色桔梗。陆见深递给她,“路边摘的,还要两个时辰才到,看看鲜花,你和母亲心情也会更好些。”陆夷光接住桔梗,神情严肃起来。陆见深:“不喜欢这个花?”“这么多不像是野花啊,大哥,你不会是从旁边的花田里偷的吧!”陆夷光一脸没想到你会这样。陆见深失笑,“你要报官吗?”陆夷光果断道,“怎么可能,亲亲相隐,要是报了官我也得被罚。”陆见深好笑的摇了摇头,“一两银子买的。”陆夷光啧了一声,“一两银子才买这么一点,当真是人傻钱多有好骗。”陆见深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下,“话说八道。”坐在陆夷光身后的南康长公主留意到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略带不赞成地看了一眼陆见深,这孩子还是改不了那些顺手的小习惯,亲兄妹尚且需要避嫌,更何况表兄妹。陆见深像是才意识到,冲着南康长公主歉然一笑。低头闻花香的陆夷光压根没留意到这一幕,“真香!”翠微宫里,燕王玩笑一般说道,“思行着实招人喜欢,妥临公主连姑娘家的矜持都顾不上了。”皇帝抬头看一眼燕王,“她倒是个有眼光的。”燕王闻言,觑着皇帝的神色道,“既然妥临公主有此意,何不让思行娶了她。妥临公主外有我们大周在背后支持,内有思行辅佐,何愁不能控制草原,自此北边再无兵祸。”燕王对陆家不满已久,若非陆家多管闲事,宁王早死的不能再死。宁王死了,一切也许就能回到正轨上来。眼见着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完,而太子还活生生的,同时宁王屡建奇功,燕王心焦不已,错了,错了,都错了!眼下陆见深落难,他忍不住起了落井下石之心,并且付诸行动。漫说能不能顺利当上王夫,便是当上了,堂堂七尺男儿活在妻子阴影之下,对陆见深这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而言,也是奇耻大辱。皇帝目光微动,一下一下捻着手上念珠,看向默不作声的太子和宁王,“你们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