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中一片肃穆,宫人侍卫步一个地林立在宫道两侧,红墙耸立在白雪之上,放眼望去巍峨雄壮。奚月和杨川在乾清宫前等了片刻,便有宦官出来恭请二人进殿。二人刚一踏过门槛,便觉状似空荡的大殿之中并非只有一人气息,四下里显有高手蛰伏。“圣上好重的防心。”奚月轻笑而道。坐在御案前正读书的少年天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误会了。”他打了个响指,几道身影旋即自房梁上闪身而下,无声抱拳。皇帝指了指他们:“朕刚登基,朝中势力纷杂,所以安排了他们暗中保护,并非冲着二位。”奚月点点头,接受了他这解释,接着又问:“皇上什么事?”皇帝一哂:“想请二位大侠帮个忙。”奚月颔首表示洗耳恭听,皇帝道:“门达的罪证,大概不止那些吧?有劳将余下的尽快送进京来,朕好着人查办。”“好说。”奚月应下,话锋微转,“但不知陛下想找什么人来办这案子?”皇帝眉头微锁:“自是交给三法司。”“也就是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奚月轻轻吁气,“但锦衣卫的势力早已渗透各个官衙,东厂提督薛飞又与门达私交甚密。未免牵连自己,薛飞势必竭尽所能帮门达脱罪。皇上将此案交给三法司,只怕要节外生枝。”皇帝眸光凛然,看了看她,道:“那女侠有何高见?”奚月直截了当:“我想亲自办了门达。”皇帝不禁一愣,连杨川都轻怔:“师妹?”“我与门达公仇私仇攒了一堆,还有些江湖上的纠葛,要从他嘴里探问线索。皇上若信得过我,我们便互相行个方便,如何?”皇帝斟酌着,沉了口气:“你不能直接要门达的命。”“我在锦衣卫任过千户、镇抚使,知道朝廷的规矩。”奚月平淡道。皇帝复又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可还住在那家酒楼?”见奚月点头,他又道:“那容朕想一想,迟些时候,着人去向你们回话。”“多谢了。”奚月垂首抱拳,全无施大礼的意思,转身就往外走。杨川被她弄得有点懵,略作迟疑,便追上了她。待得出了殿门,他不禁睇着她嗤笑:“人家好歹登基了,你下回客气点。”“啧。”奚月咂了声嘴,笑瞧瞧他,忽而纵身一跃!“喂——”杨川想说这是宫里,然则她已然飞了出去,他只得也施展轻功去追,随着她飞檐走壁,引得底下的宫人惊慌失措。“一会儿底下可要放箭了!”他哭笑不得,不知她这突然来得哪出。心下正想她是不是眼看局势要翻盘开心得过了头,风声中传来奚月的笑音:“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从先帝那儿讨的镇抚使的位子吗?”杨川微愣:“怎么?”“我跟他说,我帮他平了曹吉祥的乱是我乐意,朝中还有比曹吉祥野心更大的人,我也乐意出手相助。若他肯给我镇抚使的位子,我就帮他办这事;若他不肯,我也不告诉他那人是谁,让他自己看着办。”杨川略微明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说……”弹指间已到了皇宫外墙跟前,奚月运气向上踏了几步,一跃翻出,又一路踩着水花飞过了护城河。她落稳回头,就见杨川也落了下来。城墙之上的守卫已搭了箭,又在背后传来的上司的呼喝声中匆匆收了,奚月一哂:“江湖朝堂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向他们低头,便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低了头,他们就拿我当臣民了,这么要紧的差事可未必肯给我。”“……”杨川怔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笑赞,“还是师妹通透。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适才应该客气一点。”奚月锁眉:“为何?”“因为咱们没有人马。”杨川笑瞧着她。这么大的案子,不低头跟皇帝调点人马,你自己亲力亲为地自己从头忙到尾么?然而这话说出,他又觉得大抵是自己想错了。小师妹这么聪明,这点事情怎么可能想不到?她多半是心里有底,要么就是已有了别的打算。却见奚月显然神色一慌,顿显无措。“……不是吧?”杨川窒息,哭笑不得,“你真没顾上?”“我这……一时糊涂。”奚月懊恼地一拍头,“罢了!反正回头皇上还得派人去酒楼给咱们回话,若他答应,那时再跟他要人也不迟!实在不行就……请萧山派的师兄弟们帮一帮忙!”杨川不禁被她笑坏了,然后,这事一时间就成了几人间的笑料。她行事一贯凌厉,办起正事更是不苟言笑,寻她的笑料可不是件易事。难得寻到了,几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姐!你的一世英名啊!”沈不栖伏在她肩头上狂笑不止,奚月一张脸冷如寒冰,阴恻恻地盯向旁边,原刚笑够了的曾培张仪被她一扫又来了笑劲儿,先后扑哧一声。“你们够了!”奚月气得一拍桌子,“我不就是……一时失策吗!你们笑什么笑!回头若没有人手,我就拉着你们一起累死!”“好说好说!”曾培绷住了脸,“跟着你办案我一把好手,门达那点事,我一准全给你挖出来。”奚月冷然一哼:“这可是你说的!”张仪则递了杯茶给她:“能不能打个商量,放门达一条生路?”奚月手上一哆嗦,差点被晃出来的茶水烫了:“你再说一遍?”张仪抱臂倚着桌子:“西四斩首有什么意思?让他充军流放,我想半道亲手要他的命,行不行?”“……”奚月嗓中微噎。她理解张仪的恨意之深,却不好应他这事。眼下是当今天子要办门达,定多大的罪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只能说:“这么着,东厂提督薛飞……到时候交给你手刃,如何?”张仪稍稍一滞:“薛飞?”奚月笃然点头。薛飞手里江湖人的命太多了,不论朝廷怎么看,她都一定要以江湖人的身份了结了这阉官,到时让张仪出一口恶气倒也很好。门府之中,门达焦急的踱着步子,几个与之交好的锦衣卫都静默地坐在一旁。厅中一片死寂,没人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心里不安。“不对,这事不对!”门达苦恼地一再摇头,“当今圣上早就对我不满,登基之后不闻不问,怕是要出事!”“……那怎么办?”一个指挥同知道。门达驻足,静默地沉吟了良久:“这官位来得不易,若皇上并无它意,平白舍了这些,也不值当。”说着一顿,又续道,“但若皇上当真在做些什么打算,我们总得有些准备,才好全身而退。”那指挥同知点头:“但凭大人吩咐。”门达看看他们:“诸位全心全意信得过的弟兄,加起来大概有多少?”几人相互一望,都大抵猜到了门达的打算,便听副使答说:“百十来号倒是有的。不过,若皇上当今下狠手,大人想凭这百十来号人从京中逃出去……恐是不能。”“能与不能,都只能试一试了。”门达沉叹,“这几日,我会先送些银票出去,托人安放在城外。到时,若我们能平安逃出去,这些银两必够诸位后半生的开销。若不能……我们死在恶战之中,也比落进诏狱要强。”诏狱是怎样的地方,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几人一时无话,门达也没心情再多言其他,便就此道了别。他府中的下人送几人出了府,几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一段距离,拐了道弯,那副使就开了口:“你们说,门大人这一手,有多少胜算?”“不全死光就是走大运了。”指挥同知淡声道,几人不觉陆续停了脚,颓丧气渐次散开。那指挥同知冷笑了一声,“没听说么?先前那个张仪,落在了今上手里。依我看,他就头一个不会放过我们。门达再来这么一手,非落得个谋逆的罪名,闹得满门抄斩不可。咱啊……跟了他这么多年,也够义气了,如今我可不想跟着他一道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