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凤柔宜知道自己不应该怪罪女萝等人,能说她们有错吗?
她们没有的。
但情感上失去至亲的痛苦,还是让凤柔宜无法再与她继续若无其?事的做朋友。
再多言语上的安慰或是道理,短时间内凤柔宜无法消化,只有度过这段煎熬痛苦的时间,她也许才?能得到平静,然?后再回头去看从前种种。
万幸,凤柔宜骨子里有着难以磨灭的坚强,当无人再为她铸造遮风挡雨的摇篮,她便会生出钢铁般的羽翼,保护自己,也保护她人。
在走遍许许多多的地方后,凤柔宜最终选择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并?在此定?居。
铸剑山付之一炬,她离开时便没有带上多少行李,后来?整理时方才?发现,行李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乾坤袋,乾坤袋内既有奇珍异宝,亦不缺日常生活所需之物品,便是随意拿一样宝贝出来?换作钱财,也足够她们在凡间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凤柔宜捡了其?中一样当了一笔钱,盘下了一间门面?,开起了这个小镇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的炼器铺子。
她虽炼不出法器,寻常器具还是能炼的,而且质量上乘,很快便得了小镇居民们的认可。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凤柔宜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打铁中逐渐沉静,一块钝铁,要成为坚不可摧的兵器,必须要经?历千锤百炼,即便烈火焚身也不能放弃。
嫂嫂们有的愿意留下来?,有的想要离去,凤柔宜不会强留,她帮忙嫂嫂们在小镇安置下来?后,便一心一意带着母亲过起了平凡的日子,因?着铺子生意好,凤柔宜没法随时陪伴在母亲身边,便请了一位娘姨帮忙照看。
她终于能承认自己的一叶障目,不再追求虚假的幸福,凤氏一族消亡后,凤柔宜似乎因?此感悟了属于自己的“道”。
她白天在铺子里干活,在凡间,大多数炼器铺子或是铁匠铺,鲜少有女子做事,但小镇位于吕地,民风颇为开放,在这里,女子年过而立不成家也不会被视作异类,凤柔宜在这里见到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无需旁人宠爱,她自己便能给予自己情绪价值。
母亲似乎也很喜欢小镇,虽然?她不哭不笑不回应,但母女连心,凤柔宜能感受到黄好的心情。
炼器铺子旁边是一家成衣铺,掌柜的女儿?刚有身孕,凤柔宜平时见了,便会帮扶一把,两?家关系处得很是不错。
掌柜的女儿?叫弥慧,年纪比凤柔宜大些,凤柔宜带着母亲刚盘下铺面?时,弥慧与其?母帮了她许多,这才?让第一次开铺子做生意的凤柔宜没被人当成肥羊狠宰一笔。
弥慧的孕期反应很强烈,什么都吃不下去,尤其?不能闻着荤腥,一旦闻到便吐得厉害,好好个人儿?,短短一个月便消瘦了许多。
凤柔宜的记忆里只有父兄,与母亲相处的时间非常少。
她记得自己幼时被父亲揽在膝头,跟着他牙牙学语的画面?,记得父亲如?何握着自己的手?教她读书写字,也记得长兄为了哄自己开心,去凡间买了好玩的,结果路上出了岔子,他自己跑得满头大汗……这些温情的时刻,凤柔宜能说出非常非常多。
那么母亲呢?
凤柔宜回想不起多少有关母亲的事情了,母亲更?多是存在于父亲的口述中,所以凤柔宜对她的印象很模糊,模糊地像人世间给“母亲”所安排的模板:温柔,慈爱,为了孩子能够付出一切。
此外什么都没有。
即便父亲再如?何对凤柔宜说母亲是爱她的,凤柔宜仍旧对她感到陌生,她的人生中只有父亲与兄长们,是他们陪伴她长大,如?果让从前的凤柔宜来?做选择,她也许会犹豫,但也一定?会选择父亲。
弥慧的孕期仿佛让凤柔宜看到了曾经?孕育着自己的母亲。
她也会因?为腹中多出的这个小生命而感到不安,她吃不下睡不好,四肢变得浮肿,肚皮与大腿上长出红色的纹路,连如?厕都变得难以自控,活生生一个人,做什么都不快活。
孕期的苦还只是九牛一毛,弥慧生产之时,是真将凤柔宜吓到了,她被掌柜的请去帮忙,满是血腥味的产房让从未见过这种画面?的凤柔宜想要夺门而逃!
产婆让弥慧不要大声喊叫,免得生产时失了力气,可弥慧脸如?金纸,大汗淋漓,鼓起着肚皮半躺在床上,还要强迫自己多喝两?口鸡汤来?保证待会儿?生产时还有体力。
凤柔宜从未如?此害怕过。
她想起斐斐曾经?同自己说,生孩子是很危险的事,便是修者尚且可能因?此丧命,何况凡人?
斐斐还说,你?娘活得没有你?爹久,兴许正是因?为她生了六个孩子。
当时凤柔宜不以为然?,那时她还想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后找个像爹爹或是哥哥们这样的好夫君,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凤鸟被囚三千年,母亲年纪轻轻便被迫死亡,自己却因?所得到的那点疼爱,不肯承认这一切。
此时此刻,凤柔宜觉得孩子是母亲身体中的寄生,它们汲取女体的营养成长,又给女体带来?衰败与死亡,明明是如?此残忍的事,人们却称之为“爱”。
至此,凤柔宜终于寻找到了心灵上的平静。刚失去他们时,她还会流着泪从深夜中醒来?,而现在,只要想起父亲对母亲所做的一切,凤柔宜心中便只剩下愤怒了。
斩断虚妄,正视现实,这才?是凤柔宜应有的生存方式。
弥慧声息渐消,凤柔宜想起乾坤袋中的丹药,除了一开始换了笔钱外,她没再动用?过里头的东西,于是连忙归家去寻,好在弥慧平日底子不错,到底是熬了过来?,母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