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艳阳当空,空气中却总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湿漉感。远处几抹飘浮不定的墨云忽隐忽现,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光晕一口吞没。
四婆家位于清芙村的南侧,桑昚拎着锃光瓦亮的菜刀越过丛丛果树,两幢高挺小洋楼内的笑声便飘了出来。
笑声或是豪迈,或是悠扬,盘旋在寂寥的小村上空显得格外热闹,可她偏生能从中辨别出一道既明媚欢快又温婉含蓄的笑声。
那是四婆的宝贝孙女——朱净植特有的笑声。
朱净植人如其名,身穿一条青色中式长裙,头挽一支白色玉簪,在一片大红大紫中,宛若一株遗世独立的幽莲。
担得起濂溪先生的“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小桑,你可算来了,瞧你热得这一脑门子汗,快进屋凉快凉快吧。”
桑昚朝她挥了挥手,拎着闪闪发亮的菜刀就阔步走了进去。
四婆家境殷实也舍得喂料,池塘里的鱼总是最为肥美的,宽厚整齐的鱼鳞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顺着荡开的碧波就勾起了桑昚肚子里的馋虫。
此刻她已经撸起袖子挽起裤腿,双眼眯成一条直线快速扫视着平静水面,蓄势待发。
黑压压的云层同水中游鱼般狡猾,不过一会儿就偷浮到头顶趁着乱将太阳的光晕敛去,水色与天色霎时融为一体。
桑昚长睫微颤了两下,手中的竹叉迅速插入池底,她手一转,只听水面轻吐一声咕噜,便漾起一抹红晕。
再一阵哗啦声,竹叉高高撅起,胖鱼就哀哀翻腾着尾巴。
“小桑,你这叉鱼的本领简直和你姥爷一模一样。”
“还有脸说呢,你个大老爷们不敢下水偏让人家个小姑娘下水,真是丢死人了。”
“那她能是普通小姑娘嘛,你瞧她举个二三十斤的大鱼手都不带着抖一下的,这要是放古代高低得是个当大将军的料。”
桑昚利落将鱼扔上岸,在众人的哄闹中又下了一叉子。
一如既往地快、准、狠。
“下回别下去了,那水里还不知道有什么细菌呢,你一个小姑娘下去也不是很安全。”
朱净植手捂口鼻,说起话来更加瓮声瓮气,她见桑昚不作声又追加了一句:“一会爷爷就回来了,还是让他来处理吧。”
桑昚不以为意拍了拍案板上硕大的鱼头,趁着它眩晕之际,将还映着半张脸的菜刀高高举起。
“其实四爷晕血。”
“嗯?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他……”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先转过身去。”
她叮嘱完再一用力,锋利的刀就深深嵌在鱼骨中。伴随着朱净植的一声惨叫,鱼头安静躺在菜板的右侧,而左侧扑腾的鱼尾显然同半空中忽然渗出的微光一样不服气,垂死挣扎间不忘将续存的一滴血溅到她的脸上。
咸腥渐渐扩散,混着空气中的潮湿,让她的胃底也跟着一阵翻涌。
“这什么鬼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也不知道这暴雨还能不能下下来了。”
“不下也好,现在樱桃正是膨大期,一碰水就得裂。”
“还说呢,要不是之前小桑挨家挨户提醒着安棚,还不知道得损失多少收成。”
屋内聊得火热,四婆探出半边身子,朝院子喊道:“小桑,今个多亏了你,要不等着你四爷买完化肥回来,咱半夜也吃不上鱼。”
桑昚快速将鱼身翻了个面,刀背宛若琴弦丝滑拉奏,不过重复个两三次下,方才还泛着光泽的鱼鳞直铺了一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