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鸿差点吓得当场魂飞魄散,他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何燕兰的眼神刀子一样锋利,他根本难以控制自己脸上的慌乱无措。“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葛云美吓了一大跳,愣了一愣才伸手去掰何燕兰的手,万万没想到她一双手纤纤细细,力气却大得惊人,根本掰不开,拉扯间反而把何燕鸿疼得吱哇乱叫。“别动别动,你别乱动!”何燕鸿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何燕兰撕下来了,疼得吼葛云美,“你下车,看好了,别让人靠近。”葛云美一个激灵,看见了车外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村民,脸色剧变,顾不上解救何燕鸿,赶紧下车。她用力合上车门,神色戒备望着周围。“姐,姐,你松开,有话好好说。”头皮剧痛的何燕鸿求饶,却见何燕兰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巴掌长的水果刀,刀尖戳着他的腰窝。望着何燕兰眼底的疯狂,冷汗唰得滚下来,他姐这人打小就有一股狠劲,一气之下捅死自己这种事,她真干得出来。“姐,姐,姐。”何燕鸿抖如糠筛,只会复读机一样喊姐,颤抖之间刀尖隔着衣服戳到皮肤上,带来尖锐的刺痛,整个身子一阵一阵的发软。明明他的身形是何燕兰的两倍,愣是一点反抗之心反抗之力都生不出来。“我问,你答,”何燕兰声音诡异的平静,“你有没有撒谎,我看的出来。”几滴冷汗顺着何燕鸿的脸滚下来,他两股战战点头:“好好好,姐你别冲动,我说,我什么都说。”何燕兰:“你什么时候联系上骆应钧?他找你,你找他?”何燕鸿眼神闪烁了下,腰间徒然刺痛,惊得他脸上肥肉乱颤,低头就见血顺着衣服渗了出来,吓得高喊:“05年7月份,他打电话给我。”何燕兰的脸色一白到底,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省城回到老家,换了手机号,老家没装电话,骆应钧只能联系到何燕鸿。“他为什么找你?”何燕鸿支支吾吾:“就……就问问你们过得怎么样?你那会儿已经在跟赵德海谈婚论嫁,我怕他影响你开始新生活,才没告诉你。”何燕兰咬紧牙关,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握着水果刀的手紧了又紧,竭尽全力才遏制住一刀捅进去的憎恨。说出口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猜到他要给钱,你想贪了那笔钱。你只会告诉他,我已经再婚,何以宁过得很好,让他别打搅,把钱给你,你转交。我要面子,从来没告诉过他你真正的德行。你是亲弟弟,你是大学生,你是公职人员,谁能想到你这么贪婪恶毒。”何燕鸿不自在地抽了抽脸皮,骆应钧既然主动联系,肯定是混出来了。当年都能随随便便从富婆那里要来200万,再出手肯定不会少。自己当时刚刚被‘辞职’,之前那一百万也花得所剩无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恰在此时,放在置物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闪现“瑶瑶”两个字。何燕鸿勃然色变,身体里忽然有了力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冷汗不是滴滴往下滚而是瀑布一样往下流,他甚至不敢去看何燕兰的脸。何燕兰本来没有多想,瑶瑶这个名字太过常见,然而何燕鸿太过心虚害怕,明摆着有猫腻:“这个瑶瑶是你什么人?”何燕鸿竭力保持镇定:“一个朋友。”话音刚落,电话再次打进来,何燕鸿立刻要挂断,却被何燕兰捷足先登抢过手机,接通。“舅舅?你们那边怎么样?见到何以宁了吗?”一道带着点迫切和躁意的声音传入何燕兰耳中。“还我!”何燕鸿要去抢手机,可肥胖的身体限制住了他的发挥,他没法从前座挤到后座,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燕兰张开嘴。一个叫瑶瑶的女人,喊何燕鸿舅舅,那个名字瞬间脱口而出。何燕兰一字一顿:“骆、佩、瑶!”何燕鸿仿佛被点了定身术,整个人保持着滑稽的姿势卡在在前排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缝里。电话那一头的骆佩瑶皱皱眉,谨慎反问:“你是?我舅舅呢?”何燕兰怔怔坐在后排座椅上,神情来回变换不定,所有线索拼凑出一个荒诞的真相:“你冒充何以宁骗骆应钧,你是雅静!”何雅静比何以宁大了四个多月,小时候长得像自己,完全可以做到瞒天过海。何雅静如遭雷击,曾经的名字化作藤蔓,劈天盖地将她缠绕吞没,不断收缩,似要将她绞杀。她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扔掉手机,仿佛就能逃出升天。何燕鸿颓然倒在驾驶座上,牙齿切切发抖,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当年骆应钧在电话里说想见见孩子。他就说,你既然不能把孩子带走,那就远远看一眼算了。孩子已经会说话,回去告诉长辈见过你,只会连累孩子被迁怒,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清楚,家里谁都不许提你名字。他就把雅静带了过去,骗得过就骗,骗不过拉倒。雅静长得像他姐,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她们是亲母女。骆应钧离开的时候,何以宁说是两岁,其实才八九月大,胖乎乎一团,谁看得出长相。骆应钧一点都没怀疑。看完孩子,骆应钧给了一百万,让他交给他爸妈。然后,他们搬去南京,孩子改名成骆佩瑶,教她改口喊舅舅舅妈。这对雅静有好处,对他们全家都有好处。家里不能莫名其妙少个孩子,正好葛云美哥哥离婚,夫妻俩都不要女儿,那女孩就成了雅静。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仿佛老天爷都在帮忙。再然后,何燕兰生了龙凤胎,他拍了照片给骆应钧,告诉他:爸妈要帮忙带龙凤胎,自己打算把孩子接到身边养,大城市教育资源好。骆应钧很上道地买了两套门对门的大平层,一套给他们住,一套让保姆带着瑶瑶住。骆应钧是个大忙人,见孩子的次数不多,他们夫妻差不多就是他给瑶瑶找的管家保姆。等瑶瑶懂事点,他们告诉她真相,让她注意一些事情,像是不要和骆应钧出去旅游不要出去读书,避免在证件上露出马脚。这些年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来了。骆应钧混得越来越好,他们家日子也越来越好。直到瑶瑶在章怀瑜的脸书上看到何以宁的照片,那真是晴天降霹雳,把他们都震得头晕眼花。她为什么要冒出来?死一样的寂静充斥整个车厢。良久之后,何燕兰低低笑起来,神情像笑又似哭:“何燕鸿,你真行,这世上还有什么钱是你不敢贪的。”何燕鸿悻悻,不过这点尴尬一转而逝,他要是个面皮薄的干不出这些事。他只关心自己一家过得好不好,小心翼翼地试探:“姐,是我对不起你,我补偿你一些钱。”他忍着如绞心痛开口,“一千万,我给你一千万!”“他的钱,我嫌脏,”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庭,五年感情喂了狗。那套房和那一百万是她该得的补偿,是骆应钧和那个老女人欠她的。多余的钱,她一分都不要,她嫌恶心。“你骗了骆应钧不少钱吧,我想想,诈骗数额特别巨大,得十年以上甚至无期徒刑。估计你们全家联合起来骗他,浩轩都已经成年,追究起来也得负法律责任。”何燕兰的声音打着旋儿,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何燕鸿身体里窜起一股骇人的冷意,浑身的血都冻住了,颤着声音求饶:“姐,姐,我是你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我就是再不好,你也不能这样害我,爸妈会死不瞑目的。”何燕兰冷冷盯着他:“我不会多管闲事,你有本事继续把他骗得团团转,骗他一辈子。”骆应钧骗了她五年感情,她看他五年热闹,再告诉他真相,让他体会体会多年感情喂了狗是什么滋味。但凡骆应钧还有点脾气,一定会把何燕鸿一家送进去,狗咬狗两败俱伤。她丢掉水果刀,打开车门下车,脚步踉跄了一下,扶着车身勉强站稳,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大步走向自己的宝马车,一坐进车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趴在方向盘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往外撕扯,带来极致的痛苦。多滑稽,骆应钧那么早就回来过,可那又怎么样,坚决离开的那个人是他。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面无人色的葛云美看着离开何燕兰,眼底闪烁着恐惧和忌惮,她飞快打开车门爬进驾驶座,见他腰上有血,吓得面无人色:“你怎么样,老何?”何燕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皮外伤,没事,她到底没真发疯。d,吓死我了,我真怕她一刀捅死我。”“你姐这人有病,竟然动刀。”葛云美示意何燕鸿坐好,自己启动路虎离开,先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再说。他们就不该回来,以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最大的秘密都暴露了。何燕鸿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他姐这人估计真有点大病,一般人能那么对亲生女儿吗?也就她狠得下这个心。半路,何燕鸿再次接到何雅静的电话,她终于缓过神来,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何燕鸿也略略恢复,白着脸说完来龙去脉。明明房间里温度适宜,何雅静却仿佛泡在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寒意渗透进骨头缝。何燕兰竟然猜到了真相。没关系的,她那么恨爸爸,她自己都说了,她不会多管闲事,她巴不得爸爸倒霉。何雅静深呼吸一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舅舅,没事,你和舅妈别慌,千万别自乱阵脚。”受她感染,何燕鸿冷静不少,只还是愁眉苦脸:“可等何以宁去了章家,不用她说,立刻东窗事发,到时候怎么办?你爸大概不会跟你计较,毕竟这么多年感情,但是肯定不会放过我们,追究起来,我们都要坐牢。”他怎么会不心虚,自然也了解过后果,了解得一身冷汗。
何雅静稳住情绪安慰他:“你们早就拿到美国绿卡,苗头不对立刻去美国,中美之间没有引渡条约,多少人国内出事后,照样在美国逍遥快活。”闻言,何燕鸿终于彻底冷静,对,大不了就跑美国去,这些年陆陆续续在外面置办了不少产业,足够衣食无忧一辈子。当然,最好还是不背井离乡,外面生活到底没有国内舒服自在。葛云美性格更谨慎:“瑶瑶,要不我们马上去美国,你也去。纸终归包不住火,今天不暴露,明天也要暴露,就怕到时候慢了一步,想走也走不了。”何雅静揪住裙摆,半晌之后道:“你们要是心里慌,就去美国陪浩轩。我不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葛云美与何燕鸿对视一眼,倒能理解。知道她舍不下现在的一切,身份、地位、财富……都是去了国外绝对得不到的。说实话,确实让人难以割舍,人总是存在侥幸心理的,何况真事发了,他们夫妻会一口咬定孩子们都不知道,总体来说,儿女是安全的。葛云美叹了一声,殷殷叮嘱:“章家老大那边你抓紧点,别害臊,现在不是害臊的时候。”章家的继女哪有章家的大少奶奶风光,即便东窗事发,谅骆应钧不敢把她怎么办,甚至对他们也得投鼠忌器。结束通话后,何雅静坐在床上出神,一颗心纷乱无章。这些年来,时不时有这样的时刻,带着那么大的秘密,怎么能不惶恐。越长大越惶恐。以至于每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害怕,她一点都不像爸爸,偏偏何以宁像。其实女儿像妈妈天经地义,可她心虚,所以她害怕。然后,病态一般迷上了整容,多像一分就多一分安全感。爸爸问她为什么要去吃这个苦受这个罪,她说她不想长得像妈妈,因为妈妈不爱她,她想长得像他。现在她和爸爸走出去,任何人都会觉得他们是亲生父女。要真是亲生的,那该有多好。出了一会儿神,何雅静离开房间,遇上裹着浴巾从电梯里出来的章怀琛,她愣了下,旋即绽放笑容:“去游泳了?”她在多伦多陪了爸爸三天,便飞来悉尼找他团聚。章怀琛笑了下。何雅静跟着他回到隔壁的主卧:“我订了餐厅,中午去吃法国菜怎么样?”章怀琛:“今天有点忙,改天再陪你。”他这几天一直都很忙,除了那种时候,何雅静咬了咬唇,主动抱住他的腰,亲吻他光裸的后背。章怀琛挑了下浓眉,这次见面,她格外的热情如火。他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欣然接受。大半个小时后,章怀琛收拾好自己,前往公司。何雅静忍着不适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她没交过其他男朋友,但是可以确定章怀琛不是个合格的男朋友,他在性|事上过分霸道凶悍,只顾自己爽从不考虑另一方的感受。他是章家长子,确实有这个随心所欲的资本,反正不管他多恶劣,都会有女人前仆后继讨好他。她曾经看不起那些女人,可现在,不得不成为那些女人之一,放下尊严和骄傲,引诱他取悦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爸爸真的会对她手下留情吗?她不确信。逃到国外就高枕无忧?国外的操作空间比国内还大。她想了好久只想到这一个办法,成为章家大少奶奶,不行就生一个章家的孩子。哪怕以后东窗事发,不至于一无所有,还有一张护身符。何以宁此时正在要求不修坟直接在旁边重新给外婆建一个新坟,她不想给何外公修坟了,更不想以后祭奠外婆还要顺带着祭奠他。她懂事了那么多年,不想继续委屈自己懂事下去。与其委屈自己,不如委屈别人。村长和几个本家长辈劝了几句,看她态度坚决,再看在之前的3300万和刚刚的300万上,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国勋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二十多年前的一百万,哪怕留一半给以宁,甚至留个十万都好,可他竟然一毛钱都没给以宁留。何燕鸿也是个心贼的,他都那么大一个老板了,都不知道还以宁一点钱,说起来,这小子打小就贼。”“国勋家的疼以宁,她要在天有灵,应该愿意。”“国勋割外孙女的肉贴儿子,没道理还要享外孙女的福。”“疼儿子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是根苗,再说人都死了。”“活人比死人更重要。”村长一锤定音,“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还知道个啥,还能气得掀开骨灰盒爬出来吗?就算出来了,让何国勋来找我算账,我等着。活人才有气,不帮她把这口气顺了,你还指望她继续帮村里。这孩子出手大方办事敞亮,几百上千万都不放在眼里,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村里的娃娃享福。”在场哪个没子孙,闻言,无一人反对。另外起新坟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前后花了三天时间,从5号忙到7号,新坟修得那叫一个气派,把隔壁那座旧坟衬得灰不溜秋像土包。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反正何以宁心里痛快了点。忙完老家的事,何以宁坐在酒店房间里重看赵旭峰拍的照片,何燕兰和何燕鸿在路虎车里闹得很难看。能让何燕兰这么失态的,她只知道骆应钧有这个本事。结合那天何燕鸿的违和,难道何燕鸿真的和骆应钧有来往,所以那么笃定她的钱不是骆应钧给的?她再大胆猜测猜测,骆应钧当年一穷二白离开时,都有心留下两百万。会不会后来又寄过钱,但是被贪婪无度的何燕鸿昧下。是不是的,查查再说。她已经让赵旭峰找人去摸何燕鸿的底,赵旭峰有两个侦察兵的战友退伍后当起了私家侦探,听着就觉得专业对口。8号,上午九点,何以宁应郭主任的邀请参观以前就读的学校。村小学早就拆了,因为学生数量不足和教学资源,附近几个村的小学合并成一所小学搬到了镇上。何以宁捐了一百万改善学校设施,再拿出30万成立贫困奖学金,怀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男朋友,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家属啊,冲这长相这气度,保安深信不疑,打开大门欢迎他。章怀瑜走上来,握住何以宁的手,与她十指交握,笑着对周遭人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所以晚来了一会儿。”仿佛他们原本是要一起来的。刘校长笑眯眯:“没事没事。”瞧着这男俊女俏的一对,老阿姨表示甚为欣慰,事业得意,情场得意,老天就该疼疼好孩子。章怀瑜低声问她:“捐了多少?”何以宁:“一百。”章怀瑜点点头,对刘校长道:“谢谢贵校当年对宁宁的照顾,我想尽一点绵薄之力。我也捐个100万,以宁宁的名义捐。”她没告诉过他高中经历,不过他问过霍兰熙了。何以宁看看他,倒没说什么,一百万,对章公子而言,九牛一毛。刘校长喜出望外,今天窗外果然是喜鹊叫,老头子非得说黄鹂鸟。去你的黄鹂鸟,黄鹂鸟能报喜吗?白老师捧着保温杯站在窗后望着楼下的人群,她身份尴尬就没过去,刘校长也知道那些事,表示理解。那个俊美高挑的年轻男人一直握着何以宁的手,面对她时表情格外温柔,显然是极为喜爱她。白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底不受控制的露出一点点遗憾。她是真的挺喜欢这孩子,怪谁呢,只能怪自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