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从建议,以“兰德修斯”的名义聚集在一起,共同目标都是推翻卡法比,可一旦这个共同目标消失了,更为尖锐的雌雄矛盾就要被推上台面。
“共和联盟”,那实在太像梦话。
卡茨很清楚,各方势力之所以现还能维持和平,都是念在他时日无多的份上——这些雌虫秉承着一股本质又近乎幼稚的信义良善,给他们一辈子都为“共和”奔波的雄虫议长共同搭建了一个和平的乌托邦,明明十年之前联盟就该分崩瓦解了,却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议长,您该休息了。”
是啊,卡茨想,他也的确该休息了。
少时因看见那个疯子暴君将他可怜的雌父生生虐杀至死,从而生出一股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天真,尔后被谩骂,去征伐……谁能想到,他竟然坚持下来了呢?
都说死亡那一刻会回溯一生中最重要的场景,卡茨看着眼前那只抱着雌父尸体哭泣的小雄虫逐渐长成儒雅随和的七皇子,又决然叛出自己的阶级加入反叛军,最后一步步登上高台,宣布“共和联盟”成立……
所有画面如零落秋叶般纷飞枯萎,最终定格在一双温和含笑的黑眸。
最后一刻,他想到的还是那场短暂的对话。
突然出现的黑发雄虫实在太过奇异,卡茨穷尽一生都没有再见过那样遥远从容的眼睛,浩瀚岁月似乎于他眼底一笑而过,比星河宇宙还要辽阔。
对上那双眼眸,卡茨茫茫然地问:“如果我做错了呢?”
彼时联盟军尚未推翻卡法比帝国,亲眷对他背叛阶级的指责,下属间的暗流涌动……无一不让卡茨生出深深的怀疑,怀疑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
然而那双黑眸只是轻轻一笑,对他说:“那就错下去吧,一个有灵魂的种族不会因个体的抉择而轻易覆灭,是非对错,万载之后岁月会给你最公平的评说。”
“况且有些时候,也的确需要一些愚蠢又无畏的勇气。”
忽然地,雄虫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亮,他极其释然地笑了。
渺小的个体又怎么能和浩大的历史相比?然而再艰难绝望的悬崖之上,还不是会有微末草芥盎然生长。
“四万年前,兰德修斯自尤尔特林崛起,那时整个虫族都不相信一只羸弱的雄虫能够改变时代,可他不仅做到了,也向虫族证明,在原始的暴力蛮荒外,有一种更加崇高辉煌的东西,值得我们抛却自私的兽性,为了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舍身忘死……”一滴晶亮眼泪自眼角滑落,卡茨说,“诸位,我相信那个更美好的明天不会终结在这里……因为万载之前的奇迹,我们未曾有一刻忘记,也相信……以后还有会更多高尚的灵魂为此努力……”
“而我……就到此为止了。”
……
……
*
“卡茨议长死后,‘共和联盟’迅速破灭,联盟军内几大雌虫势力各自分裂,都建立了新的阵营,”拉宾说着,眼前的兰斯光球迅速投影出多方割据时期几个主要雌虫组织的标志,老雄虫一一讲解过这些组织的特点,忽然一顿,那些标志又重新聚合成一座铁笼,“他们的政见观念不同,但在对待雄虫的态度上却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拉宾嘲讽笑笑,“都决定将雄虫限制起来。”
唐修齐看着那座囚笼:“可即便以卡法比为首的雄虫在六万年前被击败了,顶级雄虫也并没有全部灭亡,他们不会看不出雌虫的目的,所以——怀柔政策?”
“不愧是兰德大帝,”拉宾笑笑,“您可真是敏锐。”
没错,虽然在大战中雄虫一方损失惨重,但顶级雄虫的战斗力从来都不容小觑,而且那些雌虫组织很清楚,雌虫混乱的精神海还需要雄虫的疏导,他们必然不可能回到远古虫族初期雌尊雄卑的状态,因此双方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雄虫让渡权力,雌虫保证雄虫依旧能够享受原有的优渥资源。
拉宾:“其实,我猜测雌虫最开始实施的并不是‘圈养计划’,他们仅仅是想要以一种代价最小的方式稳固自己的权利,但慢慢地,这个计划的味道就变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雄虫数量开启下降,虽然总数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什么,可非常致命的是,他们之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顶级雄虫了。
细看“共和联盟”分裂后雌虫上台一系列的举动,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雌虫为雄虫提供最优越的生活条件,并逐渐将其从军队中剥离出去,久而久之,雄虫不需要作战又事事顺心,生物骨子里的享乐劣根性让他们完全失去了提升精神力的动力,甚至于几百年后那些训练精神力的方法都消失不见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用来供养雄虫的资源从哪里获得?当然是数量众多的底层雌虫。
一个冷门知识,“雄虫保护协会”的创立者,其实是一只雌虫。
“雄保会”的出现,将对雄虫的保护提升到了法律层面,同时他们还肩负着教育底层雌虫的“重任”,从此,一场没有炮火的罪恶侵略,被包裹进了一套非常“文明光鲜”的话语体系——
你是雄虫,天生体质羸弱,数量稀少,所以尽情享受就好,唯一要做的就是帮雌虫进行精神疏导。
你是雌虫,体质强悍但精神海会混乱,所以要以雄虫为尊,他们是我们虫族至高无上的珍宝。
几万年过去,无论雌雄都学聪明了,这种不动声色的洗脑教育,比什么血腥屠杀都要来得可怕。
唐修齐想,“圈养计划”,圈养的何止是那些贪图享乐自甘堕落的雄虫,还有愚昧无知、用一生来为雄虫编织“尊贵”美梦的底层雌虫。
唯一获利的,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们。
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大的荒谬,因为完全无法确定这个扭曲的结果究竟是从哪一步起变了味道,明明最开始,那些参与推翻卡法比的虫族,无论雌雄都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罢了,然而现实一直都比故事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