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克里怔怔地看着窗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昔日里,红枫林生机盎然,蓬勃有力,遮云蔽影,到处都是惑人的暗红。可如今一眼看过去,捕捉不到一片鲜活的叶子,灰褐色的树干直冲云霄,干枯的树木枝丫错乱交叠,色泽灰暗,入目可及之处,瞧不见一丝生机。过去那些暗红的枫叶早已化为大地的养分,垂败的枝条仿佛那些罹患老死病的人们,风烛残年。众人陆续下车,曾经在主城生活过的佣兵都吹嘘起了过去:“之前这片可算是个小集镇,特别热闹,进主城需要公关文书,在这里修整却没有任何限制,不仅可以自由交易,幸运的话还能接到一些高酬劳的任务……”“都是以前了,现在跟墓地一样。”周围确实过于死气沉沉了,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迷雾。不过随着光越追越近,视野也慢慢明亮起来。“所有人带好必要的物资,抬上伤患,跟紧我!”“是!”此刻的众人正站在昔日集镇的残骸之上,偶尔还会踩到一些残砖碎瓦。将近百年没有人迹,红枫林的生态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这些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树木以外,曾经坚硬的土壤也变得异常潮湿,稍不注意都可能陷进去。看来以前的建筑就是这样被大地吞没的。当前唯一幸存的建筑便是救助站。如果不是提前知晓,恐怕会以为误入了什么辉煌的宫殿。建筑外围由数根巨柱支撑,隐约还能看到柱壁上刻着繁杂的图案。整体看起来巍峨耸立,庄严肃穆,外墙的斑驳痕迹言说着自身古老沧桑的历史。据灯塔书籍记载,这栋建筑至少有上万年历史,貌似是古人祭神的地方。直到几千年前,人类在一百公里外建造了主城,这栋神殿也就重新步入了人们的视线,做过很多用途,前几个世纪正式才被纳为救助站。“跟紧,不要掉队!”伯蒂推了下半敞的厚重大门,第一个走进去。她刚说完,空旷的大厅便回馈了数道一模一样的回音。四周都有巨大弧形窗户,能透进来一些暗淡的光线,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淤泥和垃圾,陈设也都蒙上了斑驳的印记。即便如此,也依旧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繁华。大堂两侧都有天梯一般的红木书架,只是底部都已被潮湿腐蚀。一些小茶几上还能看见做工精细的花瓶,但大部分都已经破碎。周围的墙上也挂着很多奢靡诡谲的壁画,部分已经摇摇欲坠,还有一些早已掉到了地上,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一些佣兵蠢蠢欲动:“这玩意儿带回灯塔肯定有人高价收藏……”“奉劝大家管好自己的手脚。”伯蒂警告道,“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众人瞬间偃旗息鼓,但还是有个别人,比如裘德那几位兄弟趁人不注意,低头咬住小茶几上的一些珠宝,然后拎起衣领,让它们滑进去。“不动手脚只动口……”几人轻哼着,一抬头就对上了黎危的目光。心直接跳到了嗓子眼,他们心虚地想把这些饰品放回去,没想到黎危竟然收回了视线,没管他们。“黎队手上也拿着水晶呢。”其中一人嘿嘿两声,“他自己都顺东西,就没理由管我们了……嗷!”“傻逼。”裘德一拳敲他头上,“黎队和我们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拿着那俩水晶了。”说来奇怪,黎危不像是喜欢奇珍异宝的人,但竟然把这两个卵用没有又碍事的水晶带到了现在。又路过一副壁画,乔认了出来:“这边的都是费勒大师的作品。”亚伯拉罕对艺术一窍不通:“费勒?那是谁?”“一个很出名的画师。”乔耸耸肩,“也是战前第一批撤援名单里的人,这些年在地下城估计又创造了不少新作品。”亚伯拉罕不由冷哼了声。伯蒂带领大家来到救助站的内堂,右侧有一道向下旋转楼梯。一百多号人举着火把陆续走下去,来到了救助站的地下区域。楼梯正对的厅堂应该是救助站的储藏室,有很多铁皮箱与木桶,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奇怪……怎么一具骸骨都没有?”按理说,救助站离主城这么近,战争那会儿已经有很多难民躲过来了,这些被耗空的物资箱也足以说明这一点。不过领头的几位秩序者什么都没说,代表周围污染数值并不高,没什么可担心的。
之前的黑天几乎没人休息好,受光日的时候,影污染会稍有收敛,他们应该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啊……”众人陆续打开睡袋,燃起篝火,“舒服啊,骨头都要酥了!”“我身上的麻醉剂是不是你射的?非往屁股上瞄,老子现在一坐下就疼!”“哈哈那不是想给你长长记性吗,睡得跟死猪似的!”乔在亚伯拉罕旁边坐下来,看向一个昏暗的角落,梅纳背靠铁皮箱,抱着膝盖,面容被忽明忽暗的火苗打得晦暗不明。“不过去开导一下?”亚伯拉罕叹了口气:“去过了,没用,还是得他自己主动走出这个坎。”阿塞莉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难以接受,大家明面上仍然能言善道,心里多多少少都蒙上了说不清的阴影。一侧,蒙妮从他们面前走过,坐到了那边的梅纳旁边,不过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看着撩动的篝火。乔说:“巴德后面醒了,估计会比梅纳更难受。”“可不是吗,就他和阿塞莉走得最近。”亚伯拉罕摇摇头,“天天巴德巴德叫着的小姑娘突然没了,换我也遭不住。”乔低头:“生死有命……说不好明天或是后天就是我的忌日呢。”亚伯拉罕呸了声:“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什么!?”乔无奈笑笑,对于生死这事她挺坦然的,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人还在讨论阿塞莉的死亡,有人对黑天发生的一切耿耿于怀,更多的人选择了躺下休息,补足睡眠。唯有戴贺莱注意到,黎危和伯蒂还有什克斯琴从楼梯处离开了。“救助站的地下通道可以走车,但需要启用侧边的电梯把车挪下来。”伯蒂说,“要么就等受光日彻底过去,回到地上开车去主城。”“我们没必要进入主城,绕过即可。”什克斯琴脸色苍白,有不同意见,“那边曾是主战场,以免生出不必要的祸端。”“那就等受光日过去直接驱车离开。”黎危并不在意,“绕过七号深渊后,你们距离地下城就还剩下一半距离,但离灯塔越远,未知的污染就越多。”什克斯琴轻点了下头:“明白。”“多注意梅纳和蒙妮,他们的状态很差。”“明白。”“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和他们交代我的事。”伯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默地交给黎危一把钥匙。黎危拎着背包,调转脚步,走向空旷孤寂的大堂。伯蒂到底是没忍住,唤了声:“黎队!”黎危停下步伐。伯蒂闭了下眼,问:“——在坍塌末期的最后战场上,您将您那位政敌怎么样了?”“扒皮抽筋,挫骨扬灰?”黎危微微回首,声音在厅内回荡,“灯塔人人都知道。”所以,黎危的安全词验证完全没有意义。即便他没有那段记忆,都不用刻意打听,随意地往酒馆一坐,或是买个话本,都能看到安全词的正确答案。伯蒂最终还是做不到挽留。即便前路渺茫,没有黎危的带领,他们抵达地下城的成功率微乎其微——那也好过去赌黎危什么时候彻底失序。那是比普通死亡更可怕的事。什克斯琴轻声说:“你做的没错,回去吧。”两人转身,走下楼梯,与黎危背道而驰。-黎危站在了宏伟的救助站大门口,闭眼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周围越来越亮了,意味着光也越来越近。他从一号车顶卸下了一辆摩托,确定油量足够以后,便将背包甩到油箱上,长腿一跨,驾驭着摩托车驰骋在死气沉沉的大道上。呼啸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往两侧,一路泥点飞溅。飞速越过红枫林,摩托一跃而起,重重落地。黎危再次步入一望无际的荒野,朝向东北方向的主城。他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身后的天空逐寸逐寸地变成了金色,昏暗的阴影在光的步步紧逼下不断后撤。他拧紧油门,任由如刀子一般的风刮在脸上,与光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