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梅纳一边防备着这位“阿塞莉”,一边半信半疑地托着伤重的身体跟上女孩的脚步。当下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个女孩能通畅无阻地在研究所游荡,身上看不出一点伤与灰尘,足以证明她并不普通。就算梅纳跑走,估计很快就会被追上。他试图获取一些信息,和喻领知他们说的话对比:“这个研究所发生过什么?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是被他们抓来做实验的,因为我阿爹是第一批实验品——一个很成功的实验品。”“什么实验?”“嗯……”阿塞莉停下脚步,他们此刻正处于一个小厅的左侧,而右侧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实验室。她手指了指那个方向:“就是走到那些怪物的身体里,闭上眼睛,等主任唤醒我们,就可以回养育间睡觉了,然后等待下一次实验。”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是个失败的实验品,因为我成为觉醒者了。”梅纳一阵头晕目眩,那些实验室里明明空荡荡的,只有一台台实验仪器,哪来的怪物……等等。“你说的怪物是那些仪器?”“它们就是怪物!”阿塞莉执拗地说,“它们会撕碎我,让我做很多噩梦、每次都好难受,可怕得很。”隐约有灵光从脑海中划过,但失血过多的梅纳没能抓住。他只能记住这种异样的感觉,问出另一个感到迷惑的问题:“为什么成为觉醒者就不能实验了?”阿塞莉回答:“因为觉醒者和秩序官不能共存,会排斥死掉的。”“?”信息量太大,梅纳现在的脑容量没法快速接收,只能一条一条地理过去。秩序官是上个世纪的称呼了,因为数量稀少加上最高议庭看中的缘故,他们只要觉醒就可以拥有军衔或一定的社会地位,却又没发挥出太大的作用,因此才有很多人不喜欢秩序官,觉得都是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你的意思是……”梅纳深吸一口气,“秩序者…官是实验成品?”“嗯!”什么样的实验才能打造出秩序者?那黎危呢,也是实验品之一?之前灯塔还有传闻,说黎危过去是个觉醒者,战争之后才突变成为秩序者,岂不是有悖阿塞莉的两者相斥说法?阿塞莉还在继续:“其实我应该保密的,因为他们说如果我想要逃跑或泄露秘密,就杀掉阿爹。”梅纳还没缓过来。阿塞莉:“但是医生说,战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主城和阿爹都不在了,所以说什么都没关系。”“等一下……你回头,看着我。”梅纳深吸了口气,呼吸都开始发颤,“我想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那张和阿塞莉一模一样的面孔转过来,一样的纯真,但她会笑,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我叫阿塞莉呀。”“你阿爹是谁?”“你的问题太多了,该我问你了。”“……你问。”“你叫什么名字?”梅纳有些急躁,随口编了个名字:“……阿狗。”阿塞莉非常捧场:“真好听,是谁给你取的?”梅纳站不住了,意识越来越昏沉,他抵着墙撑住身体:“可能是我爹,也可能是我妈。”“他们还活着吗?”“不知道。”梅纳其实清楚,父母大概率已经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战争里幸运存活,不是每片土地都能幸运地拥有一个灯塔、一个梅瑞斯。回答“不知道”,就是他最后的私心了。“他们生活在哪座城市呢?”“主城。”“这里离主城不远。”阿塞莉天真地说,“大人说不到一千公里。”梅纳知道。路上他甚至无数次地怀疑过,这次任务目的地也许就是主城,但紧接着就不敢再深想,大概是近乡情怯吧。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他要以什么样的心情走进偌大的主城废墟里?战争爆发时,主城仍剩有几百万的居民,他又要怎么从茫茫尸骨中大海捞针,找到属于自己父母、朋友的那一具?阿塞莉说:“我的家也在主城。”假的吧。她看起来最多十几岁,怎么可能家在主城?主城九十多年前就湮没在战争中了。
梅纳后脑勺的伤口较大,还在失血,背后与大腿都有之前剐蹭留下的刺痛。他用力掐了下大腿,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你阿爹也在主城吗?他叫什么?”“纽厄尔·何伯,你认识他吗?”“……”何止认识。这位纽厄尔·何伯正关在灯塔的地下监狱里,甚至为了不说出为何杀死安格尔医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一模一样的父女关系,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巧合吗?梅纳很想这样相信,可实在过于离奇。这位阿塞莉是战争之前的实验品,那真实年龄起码上百岁了,而他认识的阿塞莉难道是纽厄尔生的第二个女儿,为了纪念第一个孩子取了一样的名字?可也太离谱了,谁能时隔这么久生出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也许这位阿塞莉只是污染怜悯他,给他打造的美好幻象罢了,正在诱导他一步步走向混乱与死亡。而什么实验品秩序官,都是污染想要动摇他对秩序者信任的一种手段罢了。都是幻觉吧。是他濒死时刻的脑补……可这脑洞未免太大。梅纳的指尖抖了两下,紧接着手臂与肩膀也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狂响,又十分缓慢。“咚——”“咚——”该怎么办呢?跑还是认命?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已然迷失了方向。“你看起来不太好。”阿塞莉的声音不是很清晰,模糊的背影逐渐走远。梅纳隐隐松了口气,泄力地瘫在地上。要死了。也许真的不该出来找人的,至少不该带着其他人一起出来。山择、科登、裘德、约伯……还有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蒙妮。一定要活下去啊。不然他还要抱着浓浓的愧疚死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梅纳彻底支撑不住,下巴猛得一沉,他隐约看到一双小皮鞋出现在自己跟前,脚码估计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其主人的手也一样瘦小,递过来一块小布兜:“给你,药。”是阿塞莉回来了。“吃吧,吃下去就不会疼了,也不会再饿了!我听到你的肚子响了很多次。”“……”梅纳没接,一是没力气,二来阿塞莉这个说法听起来就好像“吃下去你就可以死掉了”。毕竟人一死,确实不会再感到痛苦与饥饿。“我不想吃……”梅纳全凭本能地满嘴胡话,竟然和面前似人非人的阿塞莉讲起道理,“你阿爹没教你,不能强人所难吗?”阿塞莉没听懂,她只知道面前的人类要死掉了。于是她弯下小小的身躯,用手指抠开梅纳的嘴巴:“你要听话。”梅纳虚弱地威胁道:“我要咬你了……”尽管这么说,可看着面前糊成重影的阿塞莉,还是没忍心咬下去。安格尔医生死了,现在要再缺一个手指头,可就没法再装上完美义肢了。不过也说不准,如果这丫头真不是人,可能还可以断肢重生……梅纳能感觉到,一颗形状奇怪的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他无力反抗,但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一声尖锐的“啊!”梅纳倏地睁大眼睛,意识都清醒了些:“怎么了?”只见阿塞莉逐渐走远,仿佛在对空气说话:“我没有伤害你,也请你不要伤害我。”梅纳顾不得她怎么了,连忙抠弄嗓子想要吐出那颗药丸,但似乎已经到了胃里,他跪在地上干呕半天,也没弄出任何东西。这下彻底完了。远去的阿塞莉还在说话:“大家太饿了,要吃我才能活下去。”梅纳偏头看过去,却看到了极为惊悚的画面——只见阿塞莉的身体突然膨胀,准确来说是身上表面冒出了一朵朵蘑菇,直到将人形完全覆盖,而后天女散花一般地落在地上。就像播种一样。“阿塞莉”不见了,可她的声音还在回响,像在回答谁的问题:“我是这些蘑菇,这些蘑菇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