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那个,我为什么要当鬼差?」
柳道镇抓住了他话里令人最迷惑的一点,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要当什么鬼差,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坚定的鹿眼眨了眨,惊觉自己在慌乱间将心中盼望脱口而出,辛佑梨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安眠药在你房间里吗?柳先生再不拿出来,我就自己进去了。」
他写满心虚的脸让柳道镇更不愿就此揭过,不动声色地朝他那处坐近,拉住正抿唇看向一旁的使者手腕,冰凉触感令男人更为清醒:「佑梨,说清楚,鬼差是怎么回事?」
撇除挽留阴间使者的那回,这是他头一回对青年使用「你」以外的称呼。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辛佑梨脸色从原本的薄粉转为酡红,结结巴巴地想挣脱那隻手:「柳先生──」
柳道镇没有要让青年回避的意思,仗着自己力气大,手往上扯了扯他的前臂,本就不怎么认真抵抗的辛佑梨便跌坐回身旁:「说清楚。」
辛佑梨脸烫得头上都快蒸腾出一道烟圈,好一会才在男人执拗的注视下轻声道:「……生前积累的功德足够的话,可以选择来生投胎到哪家,或者留在地府任职;可如果是自杀,就算功德再多,根据规定也只能永世徘徊在冥河,不入轮回。」
除非是为了拯救他人性命而死,否则这是千万年不变的铁律。这也是阴间使者们都寧愿选择等待或协助目标,而不是逼迫他们自我了断以完成任务的原因。
冥河那带都是腥臭血水味不说,河面还飘着无数白骨,即便在地府也是着名的不毛之地,正常鬼魂都不愿经过那处,他当然更不想让柳道镇沦落至此。
男人还握着他的手腕,脸色还是那样平淡,胸口却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所以?有投胎和留下能选,为什么我必须当鬼差?」
被咄咄逼人的问题弄得抬不起头,阴间使者盯着自己膝盖,语调有些失落:「不是必须……只是我觉得,柳先生如果能一直留在地府,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地府眾鬼对他都很好是不假,但自己在那儿的年岁太少,祂们大多都将他当成小孩照看。柳道镇外表虽然冷漠,话也不多,内里却细腻体贴,看上去又跟他年纪相仿,真要聊些人间话题也能聊得来,要是能在地府相伴,想来接下来的漫漫岁月也会增色许多。
还有……这原因他耻于说出口,但从上回无意间被柳道镇拥入怀中开始,他就不时想起那股薄荷味,甚至偶尔还会在梦里重演那场景,直到日光照入客厅打在脸上才迷糊着微笑醒来,等待完全清醒后一面恨不得鑽到地底躲上一整天,一面又想再闻闻那股味道。
所以他总是故意不系安全带,让驾驶座上瞥见危险行为的男人探过身子替自己系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有机会回味同时袭来的温暖体热与清凉气味。
但辛佑梨也就只敢做到这地步,要在感情方面脸皮薄的他再主动对柳道镇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关于鬼差的事情,他也就只是每天在心底想想,顺带祈祷男人能选择这条路,今天却无意间说了出来,又在柳道镇释放的强势气息下全数招供。
柳道镇和平时一般,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起伏。辛佑梨不安地悄悄抬眼打量他,在对上始终未曾移开的目光后再度惊慌,复又垂首:「我不是强迫柳先生,去投胎当然也很好!总之就是不能自杀,否则两个选项都没法选了……」
说着说着,自己又有点唾弃自己──他明明就希望柳道镇能选择留下来,干嘛要装大度?可说到底,他和男人不过是拘魂者与目标的关係,又有什么底气去要求他停留在自己身边?
柳道镇松开了拉着他手腕的掌心。
感受到温度离去,辛佑梨颤了颤,有些委屈地扁着嘴,庆幸自己现在正低着头,让男人无从看见他有多伤心。
果然,他稍微有点自作多情了吧?柳道镇虽然在这段期间态度软化许多,也默默照顾着他,但就单纯只是想和平相处,怕再重演上回他闹离家出走的情形罢了。要说什么当好朋友、为了自己留在地府而暂缓转世,那都过于强人所难。
鼻尖一股酸涨,原先遍佈脖颈脸庞的緋红也悄然褪去,肌肤刷地回復毫无生气的雪色,辛佑梨无措地抓着裤管,正不知道该怎么面临僵局,男人却先说话了。
「现在不是朋友吗?」
「……咦?」
阴间使者扬起脸,看向不觉间已经几乎与自己并肩的柳道镇。
「佑梨不觉得我们是朋友吗?」男人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们是朋友?
被这句话砸得晕乎乎的,青年小心翼翼提问:「柳先生把我当成朋友看待吗?」
难得感到无力,柳道镇好半晌才抬起手,在他耳尖捏了一下:「你不想的话,那就当做不是吧。」
倘若还是维持起初那样纯粹将对方看成不得不打交道的鬼魂心态,他哪里有必要做些诸如给青年吃麵包、找可爱频道给他,甚至每天系安全带这种琐碎杂事?就连自己这种感情缺乏者都意识得到两人肯定不只是拘魂者和目标,辛佑梨迟钝程度也算是平生仅见。
「啊?我没有那样想!」浑身又成了晚霞般的艳红,辛佑梨摇摇头,又愣愣頷首:「只是怕自己误会了──我、我想和柳先生当朋友!」
「……从之前就想说了,别一直柳先生柳先生地喊。」柳道镇收回手,因为靠得很近,阴间使者身上那股清淡花香能被清楚嗅见,配上他通红双颊和湿漉漉的眼,男人忽然感觉这或许是出生以来最为愉快的一刻:「不是知道我名字吗,朋友之间喊名字就行了。我喊你佑梨,你也叫我道镇。」
那对闪着水光的眼睁得更圆了,睫毛在光照下投出一片阴影,却无损柳道镇观察到青年眼底雀跃时跟着柔软的心。
「道镇。」
辛佑梨特有的明亮嗓音响起,柳道镇微微弯起唇角:「嗯,佑梨。」
只是称谓有所突破,加上被亲口认证两人是朋友关係,青年就能笑得灿烂夺目。男人看着他傻乎乎的笑容,一时忘了要说话,就这么望着他出神。
奇怪的既视感气泡般浮现,却在即将挣出水面前一一破灭。直勾勾的眼神让迟钝的阴间使者赧然:「柳先……道镇?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