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看见他的眼睛是闭上的,起伏的胸膛趋于和缓,就正常人该处于睡眠时期,而且是沉睡期,谁会料到尸体一般的男人会突然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他前辈子若不是猫科便是鼠科,动物本能的灵敏度优于次人类,也就是她。
「冰箱没存粮了,我下楼买面包。」她被弃养了,当然要自立救济。
食衣住行,食排在第一位,可见民生问题是国之基本,人民有免于饿肚子的坚持。
宁可饱食一顿上路,勿以饿鬼投胎,轮回台上喜相逢,来世不为人。
「为面包送命你是第一人,还没学够教训吗?」两腿交叉一旋一蹬,山下忍魈俐落的一跃而起。
哇!身手真好,现在拜师不知来不来得及。「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好?」他很怀疑。「我身上的伤正代表你的运气,你能想象子弹射入体内的痛。」
「呃!身强体壮的你应该没关系吧!你看来像是常常受伤的样子。」习惯成自然,他会适应的。
三折肱为良医,殭虫不死,他会适应的。
「希望我没误解你的意思,你受伤不如我受伤,皮厚的人用来挡子弹省得浪费人肉资源?」山下忍魈语气轻柔地像一股低气压流向她。
懊恼的神色充满不安,倪想容干笑地伸直手臂挡在面前。「千万不要太冲动,有话坐下来谈。」
「我现在很想杀人,你想听卡嗒声还是噗咚声?」他一步步走向她,语气越来越冷。
指关头嘎嘎作响,传入耳中有如丧钟,嘎一声心口急跳一下,让人不自觉的后退。
「冷静,山下同学,什么是卡嗒声,什么是噗咚声?」她有求知的欲望。
「颈骨卡嗒的断裂声,噗的是脑破,咚的取出一团脑,你还满意我的服务吗?」他作势量量她的头盖骨。
「有没有第三种选择,譬如养肥我的胃。」两者听起来都不太愉快。
他低咒地一扫她唯一养得好的长发。「你是猪呀!八句不离吃。」
「没办法,我一饿就无法思考,血糖低的麻烦。」她把一切的错推给身体。
天晓得她血糖低,曾经得过健康宝宝奖的她鲜少生病,甚至水痘都没发过一颗,生理期顺顺当当不曾经痛,按月按日来那么一回。
若真要鸡蛋缝里挑骨头,小学时掉牙也算一例。
「你的父母真可怜,养你比养猪辛苦。」他越过她走向厨房,开开阖阖厨柜找寻可利用的食材。
她笑笑不带感伤。「还好他们都解脱了,在天上当神保佑我。」
微微一顿,他神情抱歉地揉揉她的头。「我以为你是天之骄女,受尽宠爱。」
当年恨她的理由之一是因为她有一对相爱至深的父母,一家三口老是和乐融融的手牵手散步,每个人眼中都充满爱。
他们是被爱包围的一家人,不像他只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纵有母亲的疼爱和外婆的偏宠,在偏激的青涩岁月中他仍感到不满足。
每一回她高大俊朗的父亲来接她回家时,那份恨意就不由自主的加深,让他忍不住想欺负她,抹去她脸上幸福的笑花。
让她哭是他最终的目的,只是到他坠崖的前一刻他仍未办到,脑海里想着如何才能叫她泪流满面。
他不否认高中的自己是个恶劣的混蛋,直到现在他仍未后悔所作所为,他多想看她哭泣的脸庞,即使只能一刻也好。
「我是呀!爸妈把我当心头肉疼着,他们给了我全世界的爱。」她说得轻快,不像失怙的模样。
「他们怎么死的?」本来他要添一句,「被你气死的吗?」话到口边停住了。
「自杀。」偎在流理台旁,一脸平静的倪想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疏离。
就是这疏离的表情隔开所有人的关心,彷佛透明的水琉璃,清澈却隔着一层屏障,你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水的流动方向,可是没人碰触得到琉璃中的净水。
明白和拒绝,冰冷与陷阱,口中说着欢迎心却封闭,她将记忆存在脑子里,谁也夺不走,更无法窥视。
「自杀?」手一偏,刀锋滑过山下忍魈的虎口。
幸好是划破皮而已,出血量不多。
「对呀!一个在我十岁那年,一个在我等到研究所文凭的隔天,大概是我十六岁吧!」西洋历的算法是十五岁半又七天。
「为什么?他们是我见过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吸吮着虎口,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哀伤来自她身上。
甜美的笑容挂在她两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相爱的人是无法忍受分离太久,因为爱,所以他们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