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没想到秋祭礼还没来,黎南洲就先拖上了他的后腿。
此时距秋祭礼也只有两天了。皇帝这横空而来的决定实在是石破天惊,几乎立刻就在清平殿落下了巨大的水花。不单是礼官一时间难以接受,便是御前令、童太监——当场的所有宫人都始料未及,云棠清清楚楚听到几道明显的抽气声。
小毛球也钻在人衣摆里一动不动,却发觉黎南洲的气息还是很平静。
“明日的朝会,朕也会当众宣布此事。”皇帝又温声补充道。可他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不容人置疑。
蒋礼官原本是从不违逆皇帝的任何指示的,现在也有些忍不住了。
小毛球缓缓爬出来,有点可怜地看着堂下那个老头——此人脸都红了,似乎在温暖的宫殿里突然渗出汗来,声音也在震惊的余韵中不住颤抖:
“陛下……陛下……此事还是要三思啊!”
而皇帝只是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接话的苗头。
礼官在这样的眼神下,无端便觉出一种畏惧。
但是推迟秋祭礼这等大事,绝不该轻易发生。
便是往上两代治下混乱的年月,当时的君主在位期间也从没延误过每一年的秋祭礼,往大了说,延误祭神祭祖是为大逆,从皇帝到圣教百官都可能为此留下恶名。
蒋礼官立刻就能找出很多理由,来论证延迟秋祭礼一事绝不可行。
况且他并不是想反驳帝王、更不是不敬陛下——事实上,谁都明白,今年的秋祭礼将举办得空前隆重,当今对此才最为受益。
而很明显,前夜突发的事故不论真相如何,在此事中得到的胜利也是君王。祥瑞也显然并没有受到伤害,从礼官的角度来看,他只觉得今早一来云棠就在如常玩耍着,绝不可能在不久前曾受伤受惊。
假若是为了临华殿和阮系,要将推迟秋祭礼一事的罪名按给对方——这不可能,也没必要。
陛下既然已经选择发难,将前后两次行刺案的背后势力跟阮太后联系到一起,就说明他定有了万全的准备,且已经提前计划好了结局。
这让礼官如何也想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而他发觉似乎连陛下的贴身宫人都在吃惊。
是啊,刚经历过伤人放火大场面的祥瑞都很吃惊。
云棠不由得认真起来,几步跳上了御案,一本正经地站好了,仔细听礼官的努力劝告。
但是蒋礼官的理由充足,黎南洲却也能拿出支撑决策的论据。这人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礼官的慷慨陈词,直等到另一位中相入宫,还伴着一位大理寺卿——这也是皇帝在蒋礼官之后又宣进来的大臣。
人到齐了,小猫便看到龙椅上那人容几位臣子略歇几息,就缓缓开了口。
皇帝似乎正是要借下首这三人在朝中开一个小头,他略微透出了某些信息,与云棠前夜塞进他领口的东西却有些关联,但是被黎南洲描述得真真假假,显然还夹带了一些别的诱导。
冷不丁抛出的巨大信息量确实唬住了堂下的人,由站着改为蹲坐的小猫团却觉得很无语。
——那几张纸里面的内容云棠都一一看过,至少里面的证据并不能牵扯到附属国什么的。
皇帝一本正经地端坐大殿,一张嘴就将阮系、乌原孟家、圣婴教、大竺国,全都牵扯进来,三分真、七分假,一点真凭实据,大量无中生有。
或许这里面确实透露出黎南洲未来的某些意图,但是猫崽知道那至少跟秋祭礼毫无关系。
黎南洲故意将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好像隐含着事关重大的秘密,分明是用几位相关的臣子将风声暂且透露出去。
但又似乎显得态度很亲近,让下面的人觉出自己受到信任一般,使得他们在巨大的为难和冲击之中又有了一点慰藉的感受。
——继续听这番胡扯是没有意义了。云棠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小猫一个纵身,跳到了皇帝身上,举起前爪在人胸口上拍了拍。云棠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想法,但还是想知道黎南洲做出这个决定的真实缘由。
被毛球一拍,黎南洲低下头来。他好脾气地伸手托住小东西勾住龙袍的脚丫,也并不管束云棠在臣下觐见的时候同他淘气。
云棠很难得肯在外臣进宫的时候陪在皇帝身边。
除了礼官,那两个大臣之前并没有见到祥瑞的机会。中相倒是曾在封禅大典上见过小猫一眼,只是他当时还不是中相,站位也非常靠后,脑子里模糊对毛球有一个印象,实则完全没有看清。
作为一个原本就倾向皇帝派系的朝臣,秦中相在外也维护过几次祥瑞的名头,但他心里对于神兽并没有太多想法。
今日亲眼见到小猫跟皇帝「撒娇」,那两个大臣的目光却难以控制地被这一幕吸引,本来因秋祭礼推迟而忐忑抗拒的心情也不由发生了微微的转移。
情绪稍微和缓了一些后,他们倒不由分出几分心神想到:若皇帝执意如此,他们改变不了他的决定,那么又该如何妥善完成这位陛下的旨意呢?
当然,以这几人为代表的朝廷定然仍不愿接受此事。但首先,他们至少可以拿出充分的理由,将罪责全数推脱给板上钉钉的罪人——阮家、圣婴教……等等。毕竟皇帝的态度看起来着实强硬。
其实到了现在,朝廷中已经没人愿意站在皇帝对面直撄其锋。面对强主,臣子毕竟处于弱势,天然就更倾向于选择避让。
而只要这三人先已发生微弱动摇,后面简直顺理成章地快速转换了立场。他们没用多久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考虑起怎样推行此事、怎样向天下交待,简直是短短几刻便由犹豫困顿转为旗帜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