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此便戛然而止,谢曲睁开眼,正对上范昱那双略带茫然的眸子。
范昱道:“看清了么?那两个小娃娃就是你我,可如果我真是由木傀儡变成的人,我不该有前世。”
可如果不是木傀儡,又怎会在雷雨交加的夜里,隐隐记起自己还是一个树灵时的画面。
凡事皆有因果,这不通顺。
倒是谢曲在看了那个古战场后,轻捻着指尖,忽然就想起一些他很久以前听过的传闻来——
…
谢曲记着,在他还是谢七的时候,大约十来岁时,曾有位发须花白的长老给他讲:其实他们这个世上,原来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轮回。
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久到最初一批靠修炼脱了凡身的人,刚刚领了天道旨意,受封成仙,在凡间界之外又建起仙都,分别掌管凡间的四时风雨,春夏秋冬。
那时候,凡间界就只是凡间界,既不分上下修界,也不分阴阳界,连接生死的也不是地府,而是一座小小的石桥。
据说那是一座由不知名石料垒起来的桥,就横在生与死之间,桥那头连着死,桥这头连着生。凡人死后都会看到那座桥,魂魄一旦从桥上走过去,便是自愿去往下一世“轮回”,所有人都只能顺着上桥,不可倒行逆施。
可是人生在世,哪有不遗憾的,哪有不想再多活两年的。
起初一些时候,人们在死了之后,还能凭着本能排队摸索过桥,自觉去往下一世。可是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渐渐的过桥人多了,就出岔子了。
因为在这些过桥人之中,总有些是舍不下现世,干脆就不想上桥往生的。
于是,这些人的魂魄便从此被迫滞留在凡间界,日夜的游荡。
而在这些人中,又会有一些极其幸运的人——他们能阴差阳错重新附回他们自己的肉身里,得以“死而复生”。但是更多的那部分人,却只能终年在凡间界消磨下去,他们既不甘心上桥,又无法再重新附进自己早就腐坏衰老的肉身里。他们和活着的人共同游走在同一个天地之间,但却永远都无法被活人听到或是感知到。
他们就只能站在旁边,远远地看着。
看妻子改嫁他人,看丈夫另纳新欢,看恩人死,看仇人生,看儿孙身着红袍策马长街,一日赏尽京都盛景,看家族由盛转衰,门庭日渐冷落,看王朝更迭,沧海桑田。
看得越久,遗憾也就越多,就越不愿意过桥。
加之还有另一些幸运之人在从死里逃生后,会和家人说起自己在弥留之际,亲眼见着的奇景。
他们会说起那座桥,谈到那座桥上目光呆滞,步履蹒跚的许多魂魄,他们还会说,只要坚持不上那座桥,一切就都还有转圈的余地。
所以,就这么着,不愿过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滞留在凡间界的孤魂野鬼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比活人还多。
但是任谁都明白,这世间万物,凡事都该讲究个相生相克,阴阳平衡,死人一旦多了,活人就少了。
而且死人多的地方戾气重,最易生事端。
是以,在那些年里,凡间界就总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饥荒,瘟疫和战乱,闹得活人继续成群成群的横死。
再然后,横死之人的遗憾往往会比正常死亡的人更多,他们不仅不甘心过桥,甚至还妄想插手凡间界活人之间的因果,差点弄得天下大乱。
听说闹到最后,也是有两个就快修成仙的人,一同放弃了做仙的机会,并在天道授意之下,一剑彻底斩了阴界和阳间的羁绊,又在阴阳两界之间筑起一道鬼门关来。
那之后,他们两人便频繁往来于两界之间,为很多迷路的魂魄指路。直到又是好些年熬过去,被天道点名留在阴间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阴曹地府也如仙都二十四宫般被正式建了起来,这个世上的轮回,才算是真正落成了。
至于那座连着生死的无名小桥,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传闻中的奈何桥,只因它承载了太多人生前的无可奈何。
…
因为范昱生得晚,生前从未听过这种传闻,而其刚刚给谢曲看的那个“怪梦”,又恰好都能合上这些旧日传闻,以至于让谢曲在看完之后,忽又记起了这几句如今早没人知道的山间野话。一时间,谢曲在感慨之余,便忍不住把它们全给范昱讲了。
讲完之后,谢曲学着梦里那高个小童的模样,双手捧起范昱的冰凉指尖,低头吹了吹。
“从前我只当那个传闻是先人们乱讲的,因为它和当时在上修界中流传着的很多鬼怪故事都相差甚远。”谢曲说:“尤其是我自己后来还做了鬼差,入了地府,发现地府中的各处布置,实在是和那个传闻很不相符,反而更接近凡间最寻常的鬼怪话本。”
“你看,咱们地府里有判官,有牛头马面,有孟婆拘魂,有十殿掌殿,从一殿秦广王到十殿轮转王挨个数下去,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大家伙儿平时各司其职,也算是其乐融融吧。”
“可在那个传闻中,地府却只有两殿。”
一名为生殿,一名为死殿,分别坐落于奈何桥两头,由最初被天道点名留在地府的那对师兄弟掌管,也就是谢曲方才通过范昱看到,借伞给他的秦广王和阎罗王。
据说那时候,地府里根本就没什么王不王的,封王拜殿不过是后来人多了,大家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规矩,才从凡间学过来的笨法子。
另外还有,听说最初地府里其实很冷清,每日往来不过八名阴差,有四名跟随撑伞人“不赦”驻死殿,另外四名则跟随佩剑人“还召”驻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