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柳柒沉声打断他的话,“你有几颗脑袋,竟敢妄议天子?”
柳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骇然道:“属下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公子恕罪。”
腹中的疼痛时有时无,难以忽视,柳柒此刻也顾不得与他计较这些,于是掀开被褥起身下床:“我去书房坐一坐,你替我备点热茶醒醒神。”
接下来这几日里,柳柒一直在礼部批改试卷,每天都要待到宵禁闭市方才离去。
眼下两百多位士子都被关押在皇城司大牢里,狱卒虽未对他们动刑,可是刑房里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穿出,离得近些的甚至能目睹犯人受刑的过程。
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如何经受得住这等摧残?不出两日便被吓得半死,接二连三病倒在了牢房内。
如此关了四五天,却始终未能逼出始作俑者,现下考卷业已校阅完毕,柳柒当即将结果呈与昭元帝,昭元帝御览一番,只说了不日即可放榜,却只字不提释放考生之事。
柳柒拱手道:“陛下,既要放榜,便将学子们也一并放出来罢,四月初三就是殿试日,学子们此番遭受了牢狱之灾,恐或影响殿试成绩。臣恳请陛下开恩,万勿因此而错失栋梁之才。”
昭元帝笑道:“今次大考,参考者仅有二百三十七人,然而中进士者却有二百零四人,如此之高的择录率,柳相当真没有放水?”
柳柒眸光翕动,俯首道:“臣不敢。”
昭元帝道:“朕说过不会为难这些学生,就算两百多人里只有三成贡士,落榜者亦可安然无恙,砚书应当信朕才是。”
柳柒微怔,神色甚是凝重:“臣惶恐,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敢不信陛下。”
昭元帝微微一笑:“砚书阅卷数日,甚是辛苦,朕准你一天休沐,回去后务必仔细修养。另外——押解工布王的队伍估摸着还有两天就要回京了,届时朕还需要砚书替朕分担烦恼,共同商议如何处置工布王。”
皇帝话里的逐客之意甚是明显,柳柒亦不再久留,遂请辞离去。
他本想等阅卷结束就喝下落胎药打掉腹中的孩子,然而两位殿下回京在即,届时中书令一派定要就工布王之事大做文章,甚至反咬一口,无论二皇子能否斡旋,柳柒都不敢有半点懈怠,故而只能将落胎之事再次延后。
三月下旬的汴京城已是百花齐放,相府后花园里芬芳尤盛。
正午时分日光温煦,柳柒褪去官服后换了一身湖蓝色圆领袍至花园石亭内小憩,桃李花季已过,如今园内的蔷薇正繁茂,爬墙的、成簇的、跃枝的,颜色各异,绚丽多姿。
自上元节伊始,柳柒就没一天得过闲,今日难得有暇,柳逢特从瓦市请来一个戏班为他排忧解闷。
柳柒饱读圣贤书,自幼习孔孟之道,却独独对志怪传奇颇有兴趣。
他少时常偷偷买一些狐妖蛇妖兔妖蝴蝶妖爱上穷书生的话本品读,其中不乏情诗艳赋、淫词艳语充斥其内,总教人看得面红耳赤、心猿意马。
可无论他将这些话本藏得有多隐秘,总会被云时卿给寻到,云时卿便以此为由嘲笑他竟学那些女妖思凡,好不羞耻。
两人初时只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斗嘴,然而斗着斗着就免不了大打出手,最后闹到老师耳朵里,师兄弟二人双双在孔圣人像前挨了戒尺的打。
今日戏班入府唱的是一支狐仙报恩的戏,柳柒对这些故事的走向早已了然于胸,听了没多久便困乏难当,倚在竹椅中睡过去了。
石亭四周的纱幔迎风轻扬,香炉里的烟丝被吹得四散飘落,仿佛将安神之效也冲淡了不少。
柳柒在家时颇为随意,长发半挽,仅用一根发带束着,甚是儒雅风流。
熟睡时眉梢微拧着,似藏有满腹心事。
遽然——一股劲风落入亭内,柳柒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凌然掠去,只见石桌另一侧正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圆领锦袍的男子。
那人单手支颐,笑盈盈地望着他:“下官罪该万死,惊扰了大人好眠。”
戏台上的狐妖与书生正浓情蜜意,唱腔悠扬入耳,宛如春夜梦回,惑人心魄。
柳柒面色一沉,当即将柳逢唤来,质问道:“谁让你放他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