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她,我光明正大得多也卑劣得多。我知道她有些畏惧我的眼睛,于是顺理成章地占尽了这个便宜。我享受着她的无措,又渴望更多,抓不住什么,只能冷眼站在岸边,看寂静的水面被涟漪侵扰,颤动。那些细小的泡沫,从漆黑冰冷的深处冒着随时破灭风险,一路上浮,泛出水面,迎接阳光和空气,又毫不在意的,只是享受嬉闹的快乐,“啵”的一声,消失在水面。它们就是这样随意自我,不在乎被搅乱的水面,和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的我。
我想,我的挫败是在承认无能为力的那个瞬间,却感受不到熟悉地兴奋和愤怒。
我习惯把事情搞得一清二楚,任何灰尘和污垢,恶俗的谄媚和真实的罪恶都无所遁形,而现在,我却爱上了模糊。
就是她的眼眸里一片浅灰,雾蒙蒙的,像清晨的卢布廖夫,看不透深度,也许是一片浅溪,蜿蜒流向森林深处,寻不到源头,只剩时有时无的回声。
我突然无法寻根问底,我任由她克制地在我心里划拉出一个大洞。我的过去无法填补,我无法掌握主动权,那里充满了情绪化的气体和不安的因子,比潘多拉的魔盒还令我向往和畏惧。
我第一次失去了我的好奇求知之心,任由它生长,直至吞噬我,我也无法了解它消灭它,最后彻底沉沦。
我一直在岸边站着,直到被淹没,成为它的殉葬品。
弗洛夏,她就是罪魁祸首,她造成了这一切,世界上还能有谁像她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还对此一无所知,我只能任由愤怒的火焰把我燃烧,因为她一无所知,她无辜至极,我就可悲至极。也许在她心中我就是个魔鬼,可那又怎样,总比是个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要好。
从卢布廖夫的雪地上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好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这些天,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实际上连阿芙罗拉都小心应对的沉郁、时不时暴露的自毁情绪,对卢布廖夫无力的思念和巴甫契特给她的不安,都是她消极的抵抗。她从不拒绝也并不热切,她浑身的细胞都在拒绝这个地方成为她的家,告诉自己她不属于这儿。
可她不知道,她说了不算。
对她,我已经失去了主动权,控制权必须牢牢地握在我手中,但是就连这点权利,也在我还没有发觉的时候,拱手相让。
“我不喜欢金布罗女士的新娘课程,你能帮帮我吗?”
——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准备好献上我的王冠。
她真挚地看着我,在她朦胧又神秘的思绪世界里大冒险后回来,她不自觉的笑出来,我很惊讶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些,她第一次无关礼貌的微笑,让快我溺死的我大口喘息,气流冲进我的喉咙,劫后余生的疼痛和清醒,一次就上了瘾。
她为什么开心,不难猜测,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卢布廖夫和愈发碍眼的马尔金家族。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刻成为弗洛夏的依靠,他们温暖,舒适,天生带着琥珀色的亲近感。弗洛夏逃不开这温柔陷阱也不想逃开,她的很大一部分只为他们开放。
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该死的安德廖沙·马尔金,我敢保证,他只是弗洛夏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继承对手,只不过可怜的早夭妹妹的的移情作用,这话骗骗弗洛夏就好,她有时天真得可爱,这种话正对她的胃口。
在她发现不了的地方,我一步步退后,踩着垂落的边缘,她还一无所知。我心底漫上的浪要几乎将我淹没,弗洛夏还是一潭死水。我不能逼她,我能感觉到,死神牵着她的另一只手与她同行,我力求果断而不莽撞,我不能把事情搞得更糟。
在她住下的这段时间,我刻意避开她。我的无措比现状更令我焦虑,我无法承担任何坏结果的风险,但究竟有什么坏结果,我又一次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我不想知道答案或者说我就是因为知道那究竟有多糟才不愿去想,我陷入了反思的死循环,即便如此失败,我还是不愿意去假设,做最坏的假设。
我的反复无常让马利奇科开始困惑,但他的忠诚和专业让他无法开口质疑,还有多事的卡亚斯贝,已经不止一次委婉表达过他的担忧和顾虑。
金布罗女士是我的试探,可命令刚下达我就开始犹豫,这已经变得不像我了,我必须停止这混乱的一切,停止这一切因她而起的风暴。
我召见了卡斯希曼医生,根据收到的资料显示,他与弗洛夏的死神朋友较量很有一套。
意料之内,他并不信任我,极力隐藏弗洛夏的病情。所谓的绅士主义,让他习惯性地怀疑我是否另有所图,我不在乎,我了解这类人,这种人的慈悲和软弱,道义和原则,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能让他放下防备。
同样,他顺利地给我带来了坏消息。我一直都知道弗洛夏是有问题的,是不健全的,以某种标准判断的话。
这种疾病出乎意料的微妙和艰险,所以我留下他,他的能力和专业素养不是最顶尖的,比他更优秀的医生简历摞起来足以超过教堂里的圣父像,可他在弗洛夏的病情上是最有经验的,最关键的是,弗洛夏信赖并仰慕他,这是谁都比不上的。
我无意把卢布廖夫的绿色还给她,那起码回忆中所剩无多的温暖我可以留给她,剩下的,巴普契特会带给她,我希望如此。
即便弗洛夏不提出这个要求,我想我很快也会撤销这个决定,我早就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对无辜的人恼羞成怒的、幼稚孩子气的行动。
卡亚斯贝提醒过我随意撤消这种课程是不合规矩的,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太贪心了。我第一次任性,克制,混乱而又歇斯底里,即使表面风平浪静,冷静自持谁都不敢拉住我,那些侍从只会在我一言不发的时候把头低的更低。
唯一能影响我决定的人,那只大松鼠,一直用皇帝的新装的尖刺对抗着一切,陷入了躁动的平静中。
我想要她毫发无伤又不甘心独自沉沦,这就是我卑劣的心声。
那几天一直那样,清晨阿芙罗拉告诉列昂尼德弗洛夏还在梦乡,新配的药药效不错,副作用会让弗洛夏不可避免的长时间昏睡,这是最佳的妥协。
侍卫跟随我去森林骑马,“哒哒”的马蹄声让我总不禁望向她的房间窗户,放慢节奏,希望不要扰了她的睡眠。随后召见大臣、内阁秘书、签署文件等,一直到晚餐时间,我都犹豫要不要和弗洛夏一起用餐。
即使弗洛夏因为旧日习惯并不总按时进餐,这一点我想她的家人们也很困扰,甚至在伊莲儿的催促下对正餐也提不起兴趣,我依然期待着每日短暂的会面。
她用餐时很专注,一心一意的面对食物,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她最喜欢意大利菜,喜欢rucloa薄饼配罗勒小牛肉,托斯卡纳的香草葡萄汁。她食欲很好但是胃口非常小,最多只有十盎司的煎鳕鱼和小份浓汤对她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战,可能是为了对厨师的尊重,细腻的她总是不遗余力的解决掉所有盘内的食物,哪怕后果是半夜胃痛到难以入睡,夜间女仆安娜已经报告给新任管家叶夫根尼,可是厨师对此无能为力——食材无法再切分了,已经是正餐最少的用量了。
我只能在弗洛夏减慢进食速度并开始喝水时,要求撤盘,装作看不见她偷偷松一口气的表情。
固执的弗洛夏,敏感的弗洛夏,羞涩的弗洛夏。
我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无法回避这些。我担心我的阴晴不定会让你远离,我的冒失热情会使你受惊,我的绝望疯狂会让你害怕,我恐惧任何一种的失去,无论是死亡还是分离。
我独自一人开始汹涌翻腾起破天巨浪,从你泡沫一般的触动开始,我贪恋你的心跳,以至于我开始燃烧,激烈的痛苦让水面沸腾,我不甘心,如果地狱是我的归宿,那请允许我,请求你与我一起,感受炽热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