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祺很伤心,但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她并未轻信别人的话,也没有相信别人安排好的答案,而是亲自秘密调查了一番,利用房玄龄的关系,从生还的楼船水手、旅客、玄甲军将士口中撬了些真话,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为了报仇,她以自身入局,看似报复张牧川,实则牵引仇敌现身,打算来一个借刀杀人、无中生有、过河拆桥……
众人听完张牧川绘声绘色的推断,尽皆目瞪口呆。
高阳收回将要落在地上的下巴,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吧?谁人报仇是先伤害自己,然后赌一个可能到来的正义,倘若你不打算查下去,岂非她这些付出都白费了?”
“殿……夫人啊!”张牧川险些在刘凯等人面前露陷,幸亏高阳偷偷掐了他一下,这才及时改了口,“你这是犯了何不食肉糜的毛病,安祺只是个低贱的婢女,她想要报仇,想要让那些大人物也肉痛一下,只能先伤害自己,譬如蚍蜉撼树,螳臂挡车……我再举个简单的例子,衙门的杀威棒听过吧,普通百姓想要击鼓鸣冤,必须先吃一顿棍棒,大多数百姓吃不了这苦,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少有如安祺这般坚毅复仇的。”
高阳还是不服气,蹙起眉头道,“你怎么知道你的推断是对的,我的就是错的?莫不是那安祺亲口跟你讲过?”
张牧川摇头答道,“安祺没有跟我讲过……这是数字演算出来的结果,再加上今夜崔抗帮我查到的东西,以及刚刚韩兄送来的户籍文牒,结合了我一点点想象,该是非常接近真相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叠纸张,里面有崔抗让刘凯顺道带过来的长安坊间八卦,有韩仁泰先前在甲库抄录的安宁与安娜户籍文牒,还有洛阳城地下通道图纸。
韩仁泰看着自己手中那份图纸,忽然道,“难怪你要我多次测算从南市到洛河岸边这一节地下暗道,通行所需的时间……如果这三名胡姬本是一人,那么在五月二十八这天,胡姬安祺需要同时出现在府衙、南市、洛河庆典三个地方。常人根本无法做到,但假设她先去南市玩双陆,借着尿急的空当,溜去洛河边上,完成演出,再制造假死命案,趁乱从地下遁去府衙,扮作尸体被人抬出,最后再回到南市,装作刚刚方便完的样子,继续赌棋……时间上刚好吻合!”
高阳想起之前张牧川在崔府逼问花妖胡姬的场景,讷讷道,“原来她之所以答不出如何保证摔进坑底时不会蹭花脸蛋,是因为根本就不是王文诺等人设局强抢,而是她自己挖坑主动跳下去……一个装作昏迷的人,当然不会脸面朝地摔倒!这个该死的骗子,亏我还帮她辩驳!”
张牧川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夫人莫气,安祺心思缜密,就连阎玄邃都被她骗了,你会上当也不奇怪……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白天我与阿蛮去乐和坊调查的事情吗?”
高阳点点头。
张牧川双眼微眯,回想着之前的场景,“当时这安祺扮作安宁的样子,手里提着一个装满各种吃食的餐盒,她料定我会派出阿蛮试探,所以很配合地打翻了餐盒,让我瞧见那些足够三四人会食的糕点菜肴,足以见其深谋远虑!”
刘凯觉得他这般揣测一个女子很不厚道,撇了撇嘴,“这些终究只是你的推测,并无实证。我以为,这种事还是要多番谨慎调查才行,别冤枉了一个弱女子……”
贺默从张牧川手里拿走花妖胡姬的供词,盯着上面的小楷说道,“单凭她这一手簪花小楷就不是寻常人物……想要证实张兄的话也简单,安祺是走了,但以死铭贞的尸体还停放在白马寺旁边的停尸房,乐和坊的安宁也该在自己家中,咱们只要过去看看就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了。”
这话很有道理,几人都没意见,遂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白马寺旁边的停尸房。
白马寺在上东门外,距离失火的积德坊并不遥远。平日他们此时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今日特殊,府衙取消了宵禁,所有人都可自由进出。
停尸房设在白马寺旁边,是为了超度阴魂,且临近洛河,可走污秽,仵作验尸也很方便。
说是停尸房,其实就是一间低矮的砖屋,上头没有鱼鳞瓦,只铺了两层发霉的茅草。
张牧川等人赶到停尸房之时,正好有几名和尚超度完亡魂,准备回到庙里歇息。
贺默连忙拉住其中一人,亮出自己的府衙腰牌,“我是洛阳府衙的,敢问法师可曾见到昨日送来的那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