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上元节总要吃面茧的,今日你也尝尝。”平简一手拄杖,一手拽着我,有些焦急地迈着步子。
我拉着他的胳膊,尽量拖着不让他走得太快,却还是被他扯着向前。平简的麦色肌肤上泛着光,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异常热烈的神采。
卖面茧的铺子今日特意多摆了一倍的胡床,我和平简随意落座,又从隔壁铺子叫了酪浆来。
轻轻咬了一口,馅料有些烫嘴,我不禁急促地呼气又吸气,“这羊油也太烫了!”
平简先是一愣,扯着我看了看,确认没事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有些不忿,手里捏着仍然发烫的羊肉面茧,直接往他笑张着的嘴里塞去。
“唔!”他张牙舞爪地挣扎着,逗得我开怀大笑。
“郎君,娘子,有好诗一首,说给你们听好吗?”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和平简皆是一愣,扭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稚童,衣着朴质,形色顽皮。
我抻长脖子,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他的家人,急忙问道:“你阿耶阿娘呢?”
小孩子歪头一笑,指了指正在做面茧的大人。
我明白过来,弯腰凑近了对他柔声道:“你喜欢背诗?要是背得好,我便给你买个花灯玩。”
他不敢置信地扬起笑脸,蹦蹦跳跳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声来:“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原来是乔知之的《绿珠篇》!
我难掩心中震惊,猛地抬头看向平简,却见他在微愣之后一脸笑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
平简已经按照我的意思,将这首诗传到了南市的铺子,武承嗣总会听到,也迟早能猜出窈娘的死因。
这些都是我想要的,是我想把乔知之拽到武承嗣的面前,让他自己面对窈娘的死。
可是,武承嗣会怎么对待乔知之呢?让他门下的酷吏罗织罪名,治他死罪吗?
乔知之会因此丧命吗?他的家人……又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我为何要如此?我真的想让乔知之去死吗?
我只想为窈娘讨回公道,我只是痛恨乔知之的伪善。可我自己无能为力,就必须要用武承嗣的权力去对付他吗?
我这是怎么了?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闭嘴!别说了!”我用双手掩住双耳,再也不愿听见这首诗的一个字。
“团儿”,平简闪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盯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平简”,我揪住他胸前的衣袍,“我们带了多少钱?全都散在各个铺子里,叫他们不要再传这首诗了。”
平简的眉头拧成一团,满面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
“你别问了!”我喊着打断他的话,却又忽然软下了所有的语气,哀求他道,“平简,不能让魏王听到!”
平简沉默片刻,挥手招来了安宅的仆从,面色里的不解仍未散去,只拍了拍我的后背道:“魏王今日入宫赴宴,不会来南市的。”
“平简”,我盯着他深邃的面庞,无边的愧疚涌上心头,却只能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你还没有看过花灯全点起来的样子,亮如白昼,到了子时还有……”
“平简”,我平静地打断他,“你若实在想看,我便自己先回去了。”
他的双目难掩失落,垂着眨动几下,点点头道:“走吧。”
我随手取下发间的银簪,递给方才被吓得不轻的稚童,“没事了,拿着去换一盏花灯吧。”
像来时一样,我扶着他的胳膊,搀着他向东边走去,他的脚步如同从邙山回来刚能站起时一样,缓慢而拖沓。
“团儿,今夜想喝三勒浆吗?”平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我。
我盯了他一会儿,心中百转千回,缓缓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