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庭道:“这对青铜鼎是我父亲送的贺礼啊,一只是龙纹的,一只是凤纹的,是特意为了庆祝别馆落成,从有名的礼器店‘崇古堂’买来的,我印象很深,不会有错的,但现在只剩下一只龙鼎了。”
何县丞道:“其中一只会不会被徐知县拿到别处去了,或者送人了?这别馆建成以前,就有不少徐知县的亲友来参观,如果参观者看上了这青铜鼎,徐知县将其中一只送给某位贵客,也是有可能的。”
武德庭道:“或许吧,不过要送也不应该把好好的一对鼎,拆散了送吧。”
何县丞被武德庭这么一说,倒也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回复了。宋慈没有插话,但看神情,也似乎对此有所思量。
“走,去楼上看看吧。”宋慈道。
“宋大人请。”何县丞道。
于是一行人又鱼贯地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刚到二楼,宋慈的注意力便被西墙吸引住了。吸引宋慈的,倒不是西墙有什么好字好画,而是它的杂乱无章。
不仅宋慈理解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无法理解,这庆湖楼二楼的西墙,为什么要用红漆涂成血淋淋的一片,半晌,还是萧景看出端倪,道:
“大人,我觉得这红漆是在掩饰什么。仔细看去,这西墙原先是画了画的,可不知为什么,都被这大片红漆给涂抹,掩盖了。”
宋慈道:“你说得对,宋某也已看出来了,而且涂红漆的人,明显心浮气躁,胡乱涂抹一通,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没有顾及到,导致底下的画,有部分构图,线条,还是露了出来,没被红漆所掩盖。”
何县丞诧异道:“这可真是奇怪了,这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分明是在搞破坏,完全糟蹋了这堵墙啊。”
宋慈道:“你说得没错,何大人,这确实是在搞破坏,也确实是糟蹋了这堵墙。那么可以想见,这么做的人,只可能是徐扬徐知县本人了。除了他,没人有这胆子,敢把知县大人的别馆给糟蹋成这样。现在的问题是,徐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县丞道:“莫非是徐知县不喜欢底下的那幅画吗?”
宋慈道:“这别馆的彩绘和画作都是著名画师崔文川的杰作,崔文川曾经也是徐扬岳父顾琰的座上宾,顾琰的如意山庄就是他作的彩绘。
能被大富商请去作画的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辈,而徐扬在请崔文川来别馆作画之前,早就已经知道,他岳父的如意山庄,正是崔文川作的彩绘了,知道了,还要请,说明徐扬对于崔文川的画技是充分认可的。
东喜楼的彩绘和画作,以及这庆湖楼一楼的画作,大家也都看到了,无不是技艺高超,巧夺天工之杰作,就算二楼西墙的这幅画作,稍有失误,但崔文川的实力摆在这儿,想必也不会失误到哪里去,徐扬何苦至于整面西墙都毁掉,也非得把这幅画作给涂抹,掩盖了呢?诸位仔细想想,这正常吗?”
萧景道:“下官认为,徐扬之所以要用红漆,抹掉崔文川留在西墙上的这幅画,其原因与这幅画的画技无关,而是与画的内容有关。
论画技,崔文川已经一次次地证明了自己,相信不会突然出现大失误的,那么剩下的,便是绘画的内容了。
下官认为,崔文川一定是‘以画代口’,在这墙上,画了一些足以令徐扬感到不快的内容,而这些内容也果然刺激到了徐扬,并最终导致了二人的决裂,而崔文川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宋慈道:“好,很好,萧景所说的‘以画代口’,是说到此事的关键处了。遥想神宗年间,郑侠因不满‘王安石变法’,不也画过‘流民图’进呈神宗吗?这便是‘以画代口’,以画来发泄愤慨,以画来发表进谏。而王安石不也因此离职了吗?
然而王安石走后,又推荐吕惠卿担任参知政事,‘新法派’继续把持朝政。郑侠仍然不满,再次‘以画代口’,画了唐朝的奸相李林甫,卢杞,来暗讽吕惠卿,吕惠卿奏请郑侠死罪,而神宗不忍,只将郑侠流放英州。
宋某又想到姜文英在徐扬的岳父面前,曾经直言他对于徐扬的不满,说他是‘面善而心狠,量狭而性躁”,当然,这不满是姜文英用嘴巴说出来的。
那么作为画师的崔文川呢?他如果对徐扬有所不满,他会不会像神宗年间的郑侠一样,‘以画代口’,来向徐扬抗议呢?
宋某认为是完全有可能的。只不过郑侠幸运,因为神宗的护佑,逃过了一死,而崔文川不幸,便成了徐扬手下的怨鬼。”
萧景道:“大人所言,句句深合我心。下官以为,接下去要做的,当以搜寻崔文川之尸骨为急。只要东湖湖底,果真起获崔文川之尸骨,则‘鱼龙献宝’事件无异于是坐实了,武氏父子对于‘徐扬杀崔’的推测,也就有了最可靠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