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昭已经不记得,是从几岁开始,就习惯了成绩和美貌带来的便利。
她很喜欢待在学校。这小天地例行两套规则,以成绩论优劣,以颜值定高低。
两套规则之下自成圈子,注重学习的一群人,争排名,争奖项,打得如火如荼;注重外貌的一群人比名牌,比男女朋友的质量,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圈子的人鲜少有交集,而邓昭位于其中,万众瞩目。
名字一直活跃在年级前十,全国竞赛名单时常榜上有名,同学眼中乐于讲题的神仙学霸,老师眼中能将大小活动组织得井井有条的得力班长。
另一方面,也是让无数男生钦慕、女生艳羡的美貌校花,收到告白无数,无论什么聚会,只要请到她,都是座上宾。
“像你这样长得好,成绩还优秀的人,一定没什么烦恼吧?”
邓昭不记得这句话曾是谁对她说的,但是这句话,时长在午夜梦回冷不防丁响起,像是一个长着獠牙的祝愿,被她用掌心死死捂在胸口,生怕它探出一丝一毫,窥见她千疮百孔的骄傲。
怎么可能会存在没有烦恼的人呢?
只是在限定环境之下,未能窥见全貌的假象罢了。
周一至周五必须穿校服,不许烫染发,不许佩戴任何首饰,邓昭很喜欢这几条校规,这是她遮掩家境最强有力的凭据。
许多女生都在想方设法给千篇一律的锚点增加自己的色彩,邓昭不需要,她只需要每天将轮换穿的校服清洗干净,不让二十块一双的小白鞋沾上灰尘,拎起学校统一发放的书包,扎起干净利落的双马尾,往人群一站,自成风景。
学习圈的人会因为她优越的外貌增一份敬仰,颜值圈的人会因为她优异的成绩多一份包容。
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家境,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其实一贫如洗。
高二那年,夏日炙热,蝉鸣聒噪。
“爸,鞋子底部脱胶了。”这句话在邓昭的嘴里绕了又绕,终于还是说出口。
邓爸轻描淡写:“家里有502,你沾一下。”
拳头在身后悄然握紧,邓昭没有走,低着头:“我可以买一双新的吗?”
“明明还能穿,为什么要买新的?”邓爸语气不虞,“家里连买菜的钱都快没了,哪里有闲钱给你买新鞋?”
“前几天你弟弟和妹妹刚交了补课费。”邓妈晾完衣服回来便听见对话,疲惫苍老的眼睛看向邓昭,语气一如既往地怨怼,“这钱光是去填你们这三个无底洞了。”
许是见邓昭低头沉默,邓妈又补充一句:“这个月没有了,下个月再给你买。”
“下个月也没有!”邓爸驳斥道,“我们家里又不是在养个公主,我们小时候哪有什么新鞋穿,脚底的草鞋只要能穿稳就不会想着换新的!”
邓昭的心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她体谅家里的苦难,知道歇斯底里的反抗毫无用处,大吵大闹争来20块钱也只会让自己难受。
所以她一言不发走出了屋子,想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她的房间与弟弟妹妹共用,家里没有一方天地收容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难过。
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种种,在这个家里成了可笑的参照。
破开内壳,原来她只是一个二十块钱劣质鞋也买不起的穷人。
她不是想当一名锦衣玉食的公主,她只想在鞋子破了的时候,能有一双新鞋穿。
再等等吧,等她飞出桐市这座小城,等她成长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大人。
进便利店不看价格随便买,琳琅满目的服装店随便逛。
这个信念从她有金钱概念开始便悄然生长,她盼着时间能走得快一点,最好一觉醒来,她就成了一个有工作的大人。
在那个剧组没来桐市取景之前,她的目标大学一直是全国top10,10个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如果分数够,就选离家最远的那个。
那一天是周六,没要到钱买鞋子的邓昭走出了门,她没有目的地,路随便乱走,桐市是个十八线海滨城市,不一会儿,她便走到了通往海岸的主道。
下午五六点的光景,再等一会儿,便可以看日落。
心里想着,她便抬步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越热闹,从路人眉飞色舞的议论声中得知,是某明星拍的偶像剧来到海边取景。
邓昭看过这个明星演的剧,遂随着人潮挤到拍摄现场,有剧组的工作人员拉起隔离带,那位明星还没进入拍摄状态,被工作人员簇拥着,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她的五官,但光是看那摇曳的身姿,尊贵的姿态,便让人自惭形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因为直接从家里出来,还穿着有些泛白的拖鞋,黑色的运动衣裤,整个人显得灰扑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