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凭空消失的人,哪来的坟包包?哪有骨灰可埋?老赵觉得奇怪,有一晚偷偷跟小珠打听,才知道,周阿嬷把阿宋给她的糖狮子埋进去了。
“咱娘真是个实心眼儿。”老赵听完,说。
一行人就这样慢慢从福临客栈走到了利运塔口。僧人念经声从塔中哞哞传来,伴随着一阵阵钟鸣。周阿嬷抬眼,只觉那塔耸入云天。青绿琉璃瓦和金甍一层层往上,塔顶的仰覆莲简直云雾缭绕,似在仙境。那天是回明窟里少有的艳阳天。达官贵人的香车一辆辆停在塔前。
贵人们烧香,有他们自己的通道入口。而普通百姓,只能排着长长的队伍进塔。太阳晒得人脸热,队伍行进缓慢。盂兰盆节来瞻塔的人实在太多。孙儿等得极不耐烦,一会儿张望,一会嚷嚷。
“安静些!”小珠训孩子。周阿嬷心疼,便对小珠说:“小孩子晒得不舒服,我带他回去拿顶绸伞来,你们先排着。”说罢领着孙儿要走。谁知老赵忽地发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也喊了句:“等等我,我也回去一趟。”
小珠瞪他:“你回去做什么?”
“我本来想用冰湃着糖狮子,结果刚刚打开盒子发现居然忘记放冰了,”老赵小声,“糖化了,阿嬷肯定伤心。”
小珠听完,叹口气,看见丈夫、儿子和娘都走远,索性出了队伍,一同跟过去:“我也回吧,这队伍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我们反正住得离塔近,晚上人少了再进去。”
几人就此折返。路上,小珠和老赵窃窃私语。
“你说,这阴间的人会喜欢吃糖狮子吗?或许烧点纸钱更好?”老赵悄声。
“你满脑子就钱钱钱的。狮子辟邪呀。再说了,阿宋那么单纯,没准糖狮子比金银在他眼里珍贵一万倍。”小珠回。
“这叫单纯?这是傻。”老赵说。
周阿嬷走在前头,牵住孙儿,装作听不见二人的话。阿宋确实是个傻子。要是不傻,怎么会在三年前正月十五想着同太子一起玩兔子灯?
周阿嬷想,太子是何等身份,哪来的兴致去哄一个呆子?可阿宋不这么觉得。自从太子赏了他狮子糖,他就把太子当朋友。
那年元宵节,周阿嬷煮了汤圆去找阿宋。阿宋吃完了她做的芝麻汤圆,牙齿都沾黑了。“妈,我去玩兔纸灯,和太纸。”他跟周阿嬷说,大大咧咧笑。
周阿嬷记得那天也是个艳阳天。她看着阿宋出门的背影,第一次发觉,阿宋居然长得这么高了。阿宋的肩膀很宽,脸庞却依然圆圆的。阿宋其实生得很好。要不是小时候被板砖砸中,阿宋也会长成聪明活泼的样子。
阿宋把狮子糖当宝贝。阿宋爱吃她做的饭。阿宋小时候被人欺负,痛哭,鼻涕流在衣服上,都是她擦掉的。
阿宋是个好后生。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了。元宵节东宫一场大火,周阿嬷心惊胆战四处打听阿宋的下落,只说是找“自己的儿子”,却得宫中的人奚落。
“大娘,这个节骨眼儿,莫说你要找你儿子了,皇后也在找她儿子呢!”
东宫从元宵节以后就被锁住。储君死了。国丧整整三月。上面最终也没查出个究竟。为什么起火?只说是书纸自燃。翰林院的一个姓朱的学士还因此自戕谢罪。京城里人心惶惶了三月,也就慢慢忘却了。